鎖鏈已經擰斷了許多人的頭顱,或者從軀幹的中央粗魯地斬斷了他們的身軀,死去的人傾頹倒下,軀體落在田野之間,然而但凡還活著的、剩下一口氣的人卻都仍然保持著自己的攻擊,意識堅定得……像是被神控制了,無法産生恐懼的情緒,除卻進攻之外別無其他想法,是完完全全的戰爭機械。
姜蕪開始耳鳴了。她口呼吸,喉嚨裡陣陣滲血,雙目充血。疼痛失血與窒息讓她的五感近乎盡失,仍然是血肉之軀的人類身體無法承受這種壓迫下來的綿密酷刑,徒勞地想要透過此等方式讓靈魂隔絕於世,超脫痛苦之中。
姜蕪突然聽到了一聲壓抑的、痛苦的喘息聲。很輕,但是紮紮實實地落在耳朵裡,從她的下方傳來。
姜蕪茫然地往下望,裁決者被蛛絲束縛著,動彈不得,身上已是被喬用蛛絲製造出的無數橫亙細密的傷口。
而一根比其他蛛絲還要更加粗、更加發亮、更加堅韌的蛛絲正迅捷地向著他的心髒飛去,其光亮如琴絃,卻並不演奏樂音,只為殺人而去。
姜蕪下意識膝蓋一軟,跪倒在裁決者面前。她只聽得見耳鳴的巨大噪聲,而沒有聽見裁決者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慘叫與哀嚎。
這無能為力的、絕望的孱弱少年聲音沙啞,像是哭聲又更像幼獸的哀鳴。裁決者的瞳孔緊縮,他說:“不——不要死!”
喬的絲線穿透了姜蕪的心髒,那中年男人面孔上流露出無盡的歡欣與魔怔。而姜蕪的身軀倒下來,靠在了裁決者的身上。
像是一場親暱、一個擁抱。裁決者被蛛網束縛,甚至無法伸手為她合上雙眼。姜蕪身上那些傷口遲鈍地沒有同步其身軀主人的死亡,仍然在往外汩汩流血。溫熱的血與女人尚有餘溫的屍體統統向著裁決者傾倒而來,血的腥氣與披散淩亂的黑發間的淡淡香氣交集在一起,成為了裁決者大腦中最後的留影與傳訊。
……
姜蕪醒來了。
這一次的死亡比上一次更加痛苦,她躺倒在一片玻璃碎片中,抽搐的手腳被那些散落的碎片割開的時候都無法明確其痛苦到底是現在身上切實存在的傷口帶來的,還是神經末梢殘存的痛苦傳訊而來。
姜蕪只是躺在那裡,靜靜地聽著自己狂躁的心跳逐漸平靜下來,耳鳴逐漸消退。鏡中的雕塑也陪她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巧笑倩兮地低頭看著她。
石雕的長發披散,分明是冰冷的石製品,卻能夠被體味出真正活著的人才能夠擁有的那種毛發柔軟光澤的感覺。
女神的聲音響起來,帶著仿若是真正感同身受的遺憾那樣。祂說:“你又失敗了。”
姜蕪從地上坐了起來。她下意識用手撐住地面的行為讓碎落在其上的一枚鏡子碎片就這樣滑破了她的掌心,這疼痛不比她方才經歷的慘重,甚至算得上不值一提。然而下意識瑟縮的手與痛楚卻讓姜蕪真正感受到了自己仍然活著的事實,找到了一些倖存的實感。
方才一切經歷,不過是歷史虛像中的夢幻泡影。姜蕪看著眼前的那扇鏡子——最後一面鏡子。裁決者面色慘白地坐在椅子上,如同能夠打破第四面牆,向著鏡子外她的方向露出一個瞭然而安寧的笑容。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嗎?”姜蕪說道。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女神回答,“在裁決者生命的終焉。不必擔心與思考那些虛無縹緲的未來,你只需要救下他,阻止他的死亡,就能夠改變他的命運。”
姜蕪默然點了點頭,她站了起來,向著那面鏡子走去。
周圍的景象默然扭曲變化,而姜蕪只感到一陣熟諳——這一次,她不再是橫空出現的天外來客,也不是扭曲替代了某位真實存在之人的贗品。她只是重新做她自己,試圖顛覆已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