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決者搖了搖頭,不為她的諷刺而惱怒。他溫和地繼續說道:“我希望您能夠成為姜蕪小姐的惡魔,歸順於她。”
迎著講師帶著慍怒的眸子,他勾起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說道:“因為這是命運的安排,倘若不遵循命運,就會導致結果發生變化。”
“您想必也已經察覺到了,現在的您,不過是歷史中的一段虛像,而非真正的您自己。”裁決者冷靜地說道,“而倘若眼下的命運執行出現差錯,就會導致因果錯亂——您的行為讓未來産生了偏差,姜蕪沒有回到過去試圖拯救我,又怎麼産生您‘改變未來’的結果呢?”
裁決者看著面色驟然變得雪白的講師,繼續說道:“也許女神向我可憐的女士許諾的,是什麼‘回到過去,改變裁決者的命運’之類的承諾,但祂並不是一個好心的神明。倘若命運真的因此改變,只會導致因果倒錯,深陷其中的我們都因此身為悖論而消解。”
他垂下眼睫,微笑著看著講師,說道:“越是強大,越是能夠明白命運是不可違抗的、無法改變的,你我都知道這樣的道理。只有我可憐的心愛之人,被女神玩弄於鼓掌之中,不明白神的險惡,只一心想要拯救我呢。”
講師沉默半晌,看向裁決者的眼神中帶著憐憫。她說:“但你也會死。在既定的命運中,你會死去,你一點也不感到恐懼麼?”
裁決者搖頭,作出與虛空擁抱的姿勢。他安然說道:“沒關系。這是我期待已久的結局……”男人的眼睛不自覺移向了樹下的姜蕪,她安靜地坐在那裡,任由園藝師擺弄她的頭發,給她紮出並不標準的辮子。他說:“也許我會有更貪婪的願望,但那些是註定無法實現的。”
講師又是一陣沉默。她最終點頭,說道:“好的,我會將命運推進下去。”
她看向園藝師,向著那孩子揮手。女孩得到訊號,乖順地向著她跑過來,跌跌撞撞的,最後一頭栽進了她的懷裡,抬頭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看著面露不忍的講師。
講師伸手,撫摸園藝師的頭發。女孩的發絲淩亂,被她溫柔地用手指一縷一縷地捋順,她問:“親愛的,你怕死麼?”
園藝師搖了搖腦袋,比起“不怕死”這個回答,更像是她根本還沒有理解所謂“死亡”的概念。
講師苦笑。園藝師跪了下來,將自己的頭顱貼在了講師的大腿上,輕輕用自己的臉頰在她腿上磨蹭著,像是一隻撒嬌的小動物。講師摸著她面頰上在冷風中吹出的凍瘡,那裡的面板手感並不算好,園藝師也為此感到癢,下意識皺起了鼻子。
講師說:“死亡就是……到一個很黑、很溫暖的地方去。你不會和任何人說話,也接觸不到外界。就像你沒有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感受一樣。你短暫地到世界上蒙受委屈,而死亡就是讓你回到一切的虛空。”
園藝師皺著眉頭,努力理解著這些對於她來說還是太深奧的話語。她裝模做樣地沉思了一下,隨即抬起頭來,對著講師肯定地點頭,磕磕巴巴地說道:“只要你想要……我可以……可以去死。”
講師哀愁地看著她,低下頭去,親吻了女孩的額頭。
自親吻處,園藝師感受到一股溫暖的熱度。她下意識眯起了眼睛,像是浸泡在暖融融的羊水中那樣感到一陣舒適。女孩的面孔泛起一陣潮紅,不自覺張開了嘴。
她小小的身子跌坐在地上,懸而滾落——講師扶住了她,將她靠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園藝師露出了一個油然而生的幸福表情,笑著,呼吸漸漸減弱,在一片熱度中死去了。
講師將這句溫暖的小小屍體抱在了懷裡,安放在了自己身下的椅子上。她站了起來,走到裁決者面前,眯起了眼睛。
她說:“輪到你了。”
裁決者看著她臉上隱隱流露出的憐憫,古怪地笑了出來:“您最好讓我死得痛苦一點,因為——我還是有一點恨你的,您不得不承認,您毀了我的生活。”
講師點頭。她的手在空中遙遙一握,一把長矛由火焰凝結,出現在了她的手中。她將長矛的尖端緩慢而堅定地對準裁決者腹部那個大洞,插了進去。
那不久前才癒合粘連的血肉霎那間被高溫與鋒利所傷,開始流血,並且發出皮肉被炙烤的滋滋聲響。裁決者瞬間冷汗直流,痛得眼前發黑。
他垂下的紅發發梢有的掠過講師的長矛,也被燒焦捲曲了。裁決者面色痛得扭曲,然而仍然竭力露出一個笑容,對著虛空作出了一個嘴唇籲起的口型,像是在讓什麼聲響安靜下來。
他說:“噓……”長矛穿透他的身軀,裁決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