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爾走在前面,推開了門。姜蕪和她一起走出去。經過剛才的對話,姜蕪也影影綽綽猜到了一點東西。她問:“這些藏在那個男人肚子裡的泥沙,就是你給你母親的‘藥’?”
尤爾點頭。
姜蕪明白了為什麼那些泥沙需要放在水壺裡邊來煮:裡面混了血,味道也不好聞,如果直接吃下去的話未免不美妙。放進水壺裡煮過之後血就會結塊,也不那麼刺鼻了,會好入口一點。
“是誰告訴你吃這個東西可以治病的?”姜蕪問道。
“媽媽。”尤爾的表情很自然,她正堅信著自己所說出來的話,沒有一點虛假:“媽媽告訴我吃掉泥沙就可以治病了。所以我要用她教的方法治好她。”
姜蕪沉默。她在瞬間釐清了這句話背後的邏輯關系。現實中的尤爾是在病中被麥克米倫夫人喂泥沙和髒水下去而死去的。在當時的場景下,也許麥克米倫夫人就是這樣哄騙自己的女兒的:只要吃下這些東西就好了,這些人體所不能食用的東西,撐開肚皮的東西,其實是你的救命稻草,你要相信媽媽。
在尤爾的意識之中,她始終怨毒而刻骨銘心地記住了這句話。於是在夢境中,她報複般地將這句話重新兌現在了母親身上:你不是說吃這些東西可以治病嗎?那我就要喂這些東西給生病的你來吃。我相信你說的話,我也會把你說的話兌現在你的身上的。
姜蕪並不會為此指責尤爾什麼。她並不是一個秉公的人,相反,她總是袒護自己一方的朋友與夥伴們。何況這只是夢境,並不是真正的世界,真正的麥克米倫夫人也已經被殺死了,尤爾在這個夢境中唯一應該做到的就是不要迷失自我的意識。如果她能夠從複仇中獲得解脫,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她們沿著前來的道路回去。姜蕪問道:“為什麼屠夫先生的肚子裡有這些能救你母親的東西呢?”
“因為他愛她呀!”尤爾回答,“屠夫先生熱切地追求我的母親,他真摯的愛一定可以擊潰所有的病痛。只要吃下他身體裡邊的東西,他們就能夠融為一體,永遠在一起了。”
——只要你解決掉你那個生病的拖油瓶女兒,我們就能夠永遠在一起了。你還沒有明白嗎?夫人,你的女兒就是你的病痛。她是你的累贅和寄生蟲。
在病中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的尤爾聽到過這樣的話。屠夫勸導和誘惑她母親的時候甚至沒有避開病床上躺著的尤爾。他也許是認為這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是不值得避諱的,於是這句話就這樣落在了尤爾的耳朵裡。話語被歪曲、被扭轉,人物的關系性也調轉,在夢境中指向了另外的詮釋。
她們回到了尤爾與麥克米倫夫人的屋子。尤爾直直地走向了窩棚。姜蕪跟著她走了進去,將裝著沙土的木盆放在地上。尤爾從庭院裡拿了木頭和引火的草葉,開始生火。這件事是姜蕪不會的,她於是安靜地坐在地上看著女孩的動作。
“如果你餓的話,你可以吃一些植物的根莖。”尤爾對她說。
姜蕪看見了擺放在地上的那些植物根莖。它們像是取火用的輔助引燃物,實際上卻是尤爾的食糧。回憶起根莖苦澀的味道,姜蕪問道:“不用了,我現在還不餓——而且那個東西真的是可以吃的嗎?它並不是那麼好入口……”
尤爾正在燃火,奇怪地看了一眼姜蕪。在二人經歷過從屠夫肚子裡“取藥”這件事之後,尤爾對姜蕪的態度明顯緩和了一些。畢竟她們現在是共犯了,姜蕪表現出了自己的誠意。無論怎麼說,她的的確確和尤爾犯下了相同的罪行,一路上姜蕪也並未表現出任何的惡意。尤爾說:“什麼叫‘不能吃’?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不能夠吃下去的東西。”
……對,這是“暴食”的世界。姜蕪想起來了。她說:“是我不喜歡吃。”
“那沒有辦法了。”尤爾冷著臉說道:“那是我找到的最好吃的東西了。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去啃地面,或者啃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