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是淺淡卻無法忽視的腥味與血的氣息。德萊的身軀開始顫抖。姜蕪用手摁住他的小腹。那些被割開的小小傷口往外擠壓出血珠。這種更加激烈的疼痛並不是穿刺本身不得不接受的,而就是明晃晃的施暴:只要德萊反抗,他就會遭受這個——收訓他與折磨他的刑具。這是一種訓練兒童或者動物的方法,在他們做錯事的時候給予疼痛。沒有溝通與交流,甚至不說錯誤究竟是什麼,只是施暴。
那個正在被勾畫成型的圖案是姜蕪所不瞭解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含義,而德萊閉上了眼睛,拒絕與姜蕪進行交談。這一刻姜蕪無比清晰地聽到了德萊的聲音。不是開口從口齒間發出來的,是心裡正在想的、思考的。他們本就該心意相通,姜蕪作為主人能夠聽到對方的想法。
稚嫩、苦澀,聽得出來還是一個沒有成年的孩子,比起姜蕪所熟悉的那個對一切表示出並不完善的遊刃有餘的德萊並不完全相同,能夠聽得出年齡的區分。他發出嘔吐的聲音、啜泣的聲音,即使遭受的痛苦並不像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個劇烈,卻仍然肆無忌憚地在心中傾吐自己的苦悶與痛苦。
很惡心。
慾望很惡心。
為什麼我會遭受這些?我會獲得解脫嗎……我想獲得解脫。為什麼我擁有這樣一張面龐,這不是我想選擇的。我的臉很惡心,身體很惡心,身體上的每一個器官都惡心。我需要死去,來獲得潔淨的。
我不想每一個人一看到我,就自然而然開口說:“這真像聖子大人!”然後或是贊美我的高潔,說我被眷顧,把我當成聖子來敬畏;或是萌生貪婪,像是工具一樣利用我的外貌,讓我創造出本不應該屬於我的價值。
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我的面孔就是我自己的面孔。為什麼人們總是把我與另一個存在繫結?即使他高潔、神聖,是人人敬畏的聖子,但和我有什麼關系?我只是贗品,每一個人看見的我身上的光華都是由聖子身上的光芒折射而來,它們不屬於我。
姜蕪靜靜地聽著這些話語。當德萊講述它們的時候,他的語言中伴隨著抽噎與決絕崩潰的吶喊。然而在外表看來,他只是安靜地躺在這裡,如同一具屍體。他的外在表現與心裡所想完全是割裂的,顯得似乎是兩個不同的人。在現實之中,被疼痛懲戒之後,德萊只是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投向加害者的目光也沒有任何怨恨或者惱怒,只是溫順。
毫無疑問,在這種情景下的德萊並沒有展現自我意志的權力。相反,他甚至不幸到在接受與容納外界的入侵。毫無尊嚴、毫無理解,他的慾望也被放置在原地,被理所應當地忽視了,甚至不被視為煩惱。
終於,姜蕪完成了自己手上的工作。她將刀與針都收好,放在一旁的銀盤裡。德萊小腹上盤踞的那個圖案面積很廣,像是一顆枝繁葉茂的樹,繁複而美麗,又因為印在一個人的面板上,所以殘酷。被割開的面板發紅,往外流一點點血珠,如此大一片傷痕,便好如潰爛的一大塊。
姜蕪轉過頭去,在一旁器皿臺上懸掛的鏡子裡看到了自己所操縱寄生的那張臉。
即使帶著手套、帶著醜陋的防塵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但姜蕪仍然認出來了。她對這張臉如此熟悉,即使失意也並不會忘卻。
這就是她本人,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