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閉上了眼睛，擴散開自己的靈力，尋找著園藝師的氣息。
那個少女徒有共鳴的魔法力量，卻連最基本的收斂氣息都沒有做。姜蕪猜測她應當是沒有接觸過任何這方面的教育，乃至於自己可以輕而易舉觸碰感知到她離開的痕跡，明晰、凝重，如同下雪時留在地上的腳印，可以按圖索驥。
目標正在緩慢地移動。姜蕪能夠想象那個孩子步履艱難行走的樣子：她沒有一雙合腳的鞋子，整個人身上的穿戴都比標準貼合的尺碼更大一些，不知道是出自節儉的需求，還是因為那並不是她自己的衣服，而是撿了別人的。
她滿身是傷，又瘦弱，走起路來有輕微的跛腳。姜蕪感知著，在轉過幾個街角後，找到了她。
園藝師並沒有發現她，姜蕪發現她的行徑路線似乎是有目的的、明確的。她想起來裁決者說過的：能夠從這孩子身上找到“禮物”的線索，雖並不知道此時她的行動路徑是否與其有關，但姜蕪仍然決定跟蹤她。
園藝師很警惕，在行走的過程中時不時會往後張望，姜蕪不得不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對方身上，倘若園藝師對人的注視敏感的話，應當會體察到———然而由於她面上印記的緣故，行走路過的人們總是看向她，在瞬間的驚訝之後露出鄙夷與厭棄的表情，園藝師不得不用自己的手捂著臉，面露驚恐，努力加快了步速，因而失去了許多觀察外物的精確性。
她逐漸遠離了熙攘的人群，遠離了那些對她露出古怪面色的人，來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民居。
此處沒有接壤的建築群，只零落地豎立著幾個低矮的房子，路面也沒有進行平整的鋪就，踩一腳便有含著冰渣的泥土在腳下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園藝師逐漸不再回頭看了，這給姜蕪帶來了些許便利。在這充滿了潦倒氣息的地方，垃圾到處都是，惡臭與泥土的腥氣交織，讓人不禁抽動鼻子，然而園藝師卻表現出了安定與平靜，不再如在女神福音中那樣懷抱著對一切的戒備——姜蕪想，這裡或許是她的家。
四周太空曠，不再有方便的掩體。她不敢再上前了，只是看著園藝師進入了其中一所房子，推開門，滿懷欣喜地進去。姜蕪思考觀察著周圍的地形與結構，得益於房屋都是低矮的平房，她可以在那漏水的屋簷下，從髒汙的玻璃窗戶觀察裡面的情景。
——在看清楚之後，她愣住了。
園藝師進去之後，快速仰躺在沙發上一個女人懷裡，依戀地將自己的下巴放在她的胳膊上磨蹭著。她極力依偎著那女人，用自己羸弱的身體盡量與她相貼，像是眷念她身上的什麼，只恨不得能近一點、再近一點，即使已然挨著，仍然覺得不滿足，要全部的面板都貼著對方，甚至是剝開面板，血淋淋的肉相闔才滿意——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解開身上的衣服。那女人握住了她伶仃的手腕，輕輕笑了，親吻一下園藝師手腕上凸起的那骨頭，搖了搖頭。
她的聲音隔著窗戶，仍然叫姜蕪聽到了。帶著磁性的、有如美酒一般的成熟女性的聲音：“親愛的，你很冷嗎？”
園藝師呆呆地看著她的臉，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女人一頭紅發，瞳孔也是紅色，那紅具有一種驚人的烈度，灼灼燒著人的眼球，仿若一團烈火。她的面龐非常漂亮、成熟，然而氣質卻青春，形成了一種少女與女人交界線的年齡所具有的獨特的氣質。
她光滑飽滿的額頭上長著兩只可愛玲瓏的小角，在額角的位置，那角也是紅色的。
她的牙齒在言語間露出一角面目，姜蕪清晰地看見了——是尖的。每一顆都如同犬齒那樣的形狀，是可以撕開皮肉的尖刻，叫人望而生嘆。
她是一個惡魔。
園藝師就這樣緊密地與惡魔小姐親暱著，少女的動作充滿眷念與孩子氣，像是稚子與母親嬉戲，而惡魔也並不表現出任何惡意，只是含著寵溺地微笑任由她行動，時不時用自己的手掌撫弄著她那頭幹枯髒汙的頭發，不表現出任何嫌惡。
出了這間門，人們見著惡魔便驚叫，或許會驚恐得甚至坐倒在地，不能夠有任何反抗的舉動，唯獨顫抖著迎接意料之中的死亡，然而在這裡，人類與惡魔相貼，呈現出了一種情感上的相容與接納。
惡魔的嘴唇在園藝師手腕上流連，她吻著這少女冰冷的手腕，輕輕問道：“想變得暖和一點麼？”
園藝師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她閉上了眼睛，提前露出了期待與幸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