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望著她,盡可能用一種輕柔的口吻說道:“請問您這裡有治傷的藥品麼?我弟弟頑皮,和學校的同學鬥毆,身上留下了許多淤青,眼睛也腫了。”
姜蕪甫一開口,那女人便瑟縮了一下,聽聞她的話之後又忙不疊地點頭。她埋頭下去在櫃子裡翻找著什麼,似乎又在以這樣的姿態逃避姜蕪的目光。她幾下便找出了許多瓶瓶罐罐,一股腦全部放在玻璃展櫃上,隨即低垂著眉眼。
“所有的傷藥都在這裡了。”她如是說道,嘴唇輕輕顫抖。
姜蕪點了點頭,內心不禁為那藥品的數目之多感到咋舌。她猶豫了一下,不禁有些臉紅,說道:“實在不好意思,我沒有帶錢,不知您這裡是否可以賒賬?我弟弟的情況實在緊急,請相信,我會抓緊還錢的,我可以寫欠條。”
那老闆抬頭驚慌失措地看了姜蕪一眼,又迅速低下了頭去。姜蕪的話彷彿一個恐嚇,讓她的恐懼更加深而外化。她哆哆嗦嗦的,小心說道:“怎麼敢收您的錢……主教閣下,不要捉弄我了,您請隨意取用吧。”
主教閣下?姜蕪愣了一下然後她反應了過來:她身上的穿著,的確是教會主教的白袍,甚至滾邊繡著金線,是更要尊貴一級的大主教,只是這女人見識不夠,乃至於不能夠認出,只以為她是一位主教。
所以她的恐懼,是對“主教”這一身份的恐懼麼?姜蕪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也不知道她這十幾年後的大主教,在此時此刻是否具有效用,然而她也算是幸運,竟然憑藉著一身衣服狐假虎威了起來。
她也不能夠向一個做生意的婦人講述自己的經歷,而裁決者的情況也是拖不得的:姜蕪總懷疑倘若他不得到治療,很快就會死去。由此眼下的境況她只能當作是對方同意了賒賬。
姜蕪將那些藥品勉強全部塞進了自己的袍子了,伸手握住了老闆的手,說道:“請您放心,您算一下價格,我會回來還錢的,我的名字是姜蕪!”
她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而那女老闆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她目睹著姜蕪的背影消失之後,恐懼地關上了店門。
姜蕪重新推開了裁決者居所的木門。
她甫一閃身進去,立刻便有人意圖將她推倒在地。對方的力道實際上很小,但姜蕪顧及推搡之中也許會打破藥瓶,便順從地倒在地上。她衣袍裡那些瓶瓶罐罐相撞時發出叮叮咣咣的聲音,所幸沒有摔碎。
有人迅速地壓在她的身上,用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抵住了她柔軟的脖子。這本應該是一個脅迫的動作,然而由於威脅者實在是太小、太羸弱了,便顯示出了一些可笑,像是孩子之間的打鬧遊戲。
姜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看著騎在她身上的那個小男孩,說道:“你要是把我給你帶回來的藥瓶打碎了,我就把你吊起來打。”
……裁決者的瞳孔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看著面前這個滿臉無奈、遊刃有餘,唯獨沒有憤怒的成年女人,感到困惑,表情揉皺成一團。
姜蕪略微擰起了一點眉毛,表示自己的不滿。裁決者悻悻地從她身上起來,站了起來,垂手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
他猶豫著,似乎正在思考措辭。然而他並沒有學會他將來慣常使用的巧言令色的語法,於是他只是對著姜蕪睜大了眼睛,讓那雙漂亮的綠眼睛愈發突出——說實話,孩子總是要圓潤一點、豐盈一點才好看,他目前渾身上下唯一可愛一點的也只有這雙眼睛了。
裁決者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故而也在竭力發揮這一點微末的長處。他哆哆嗦嗦的,說道:“主教小姐,對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怕你傷害我。”
姜蕪從地上略微坐起來,將衣袖裡那些瓶瓶罐罐拿出來。她並不去看裁決者刻意扮可憐的樣子,而這份漠視無疑讓後者感到沮喪——姜蕪只是研究著那些藥品,輕輕地冷哼一聲,說道:“別裝。”
“我沒有……”
“你在襲擊別人之前難道不知道考慮一下你與目標的體格與力量差距麼?對於我這樣的成年人,明明用毒殺的方式更穩妥吧。”
姜蕪的話語很平淡,卻讓裁決者感到驚異。他並非為她能夠淡然討論謀害自己的方法而感到驚異,而是對她的態度:他能夠感受到,面前這個女人是以一種平等的、面對同齡人、同身份地位人一般的態度在對待他。
人們在對待孩子時總是會不自覺居高臨下一些,即使這傲慢通常會被定義為“關愛”。加以他低微的家境身世。裁決者不由得感到驚異:他頭一次在心靈上不是仰著頭和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