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絞死般的臉,就像魔鬼的疾病之罪;
如果你可以聽到,每一個震顫,
來自潰爛的肺裡血汩汩嘔出,
癌症般汙穢,反芻物般苦澀與惡臭。”
這些慘痛的描寫,令小伊謝絲下意識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尖叫,而見狀奧菲利亞便去親吻小女兒的額頭,輕輕說道:“親愛的,你不用擔心這些。你是承載著我的愛出生的孩子,你的一生都會被幸福籠罩。”
你會浸泡進無盡的幸福之中,你會品嘗到這世間所有的珍饈美味。你想要得到星星,星星都不得不落在你的掌心,親愛的女兒,只要你許願,再向世界伸出手去,便可以獲得你希求的東西。旁人要行進苦難的路,忍受苦役的折磨,被接踵而至的悲劇造訪,但是你不會,伊謝絲,你只會幸福。
曾幾何時,伊謝絲只以為這話語是母親對女兒的祝福,甚至在無數個行軍的夜晚裡,啜飲這句話中的甜蜜,以獲得支撐自己的力量,然而都鐸先生的話語卻揭示了祝福的另一種含義:奧菲利亞的話是真的,但這真實是一種可悲的藩籬。
貴族們被女神與教會限制著,喂養著,用奶和蜜讓他們獲得超然凡人的幸福,然而也在蜜罐之外設定了藩籬,凡有想跨越的,雙腳甫一落在真正的人間,就會被殺死,像是跑出籬笆野性未馴的羊一樣被吃掉。
都鐸先生看向她沉默的面色,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本對你有一些親情,所以才為你爭取來了一個機會——只要你乖乖去結婚,不再進行任何有礙於女神諭令的行動,教會尚可以饒你一命,可是你非要鬧到現在這一步。”
“那你就等死吧!萊娜一定會把你檢舉出去的,等天亮的時候,教會就會派人過來,處決你,像是處決你母親那樣……”
他的話語停住了。
伊謝絲的劍刺穿了他的腹部,都鐸先生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傷處,而伊謝絲再捅深了一些,傷口處流溢處嘩嘩的聲響。他面容慘淡。他擰著眉毛,忍受這痛苦,忽而卻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面色冷然的女兒,問道:“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麼”
伊謝絲冷淡地看著他,說道:“不知道。我也沒有興趣知道這個。”
她的父親,都鐸家的上門女婿。她從出生開始便聽見僕人們恭恭敬敬地叫他“老爺”,而旁身份相近的老爺夫人們則叫他“都鐸先生”,似乎他沒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名字,每一個稱呼都依附於都鐸家,他是這光榮家族的一個吉祥物。
也許妻子會叫出丈夫的名字,作為一種情感生活的調劑,但是伊謝絲也從來沒有見過奧菲利亞喊父親的名字——她從小就知道,父親與母親的關系並不好,二人稱呼對方時的暱稱都算不上友好,奧菲利亞叫丈夫是“莽夫”“瘋子”,而都鐸先生對妻子的稱呼則更羞辱人,更具有刻薄的含義,恨不得輕蔑她的貞潔與靈魂。
伊謝絲從來沒探究過這個問題:在她眼裡,自己是和母親站在同一戰線的人,又怎麼會去在意敵人的名字?她的口舌只會唸叨:奧菲利亞、奧菲利亞……父親被她拋之腦後,甚至因為父母的感情不和,她寧願自己沒有這個無用的父親。
都鐸先生看著她的臉,伊謝絲毫無好奇與探究欲的表情,他慘淡地笑了,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叫赫士列特·古斯塔夫,我的名字,我的姓氏,都應當值得銘記,它們不是毫無意義的。”
他忽而抬頭,仇恨地看向伊謝絲,彷彿在透過女兒看他的母親,看他悲慘人生的開端與緣由。男人咬緊了牙齒,說道:“我曾經是教會最有天分的人,我相信只要我足夠努力,對女神足夠虔誠,便能夠成為主教、成為大主教,成為女神膝下的使者。”
“我的虔誠打動了主教們,他們問我:‘你願意為女神付出一生嗎?’我立即回答:‘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於是他們讓我娶了奧菲利亞,成為了監視都鐸家、控制都鐸家的一環……我也不能夠再學習與修行了,我不能再升遷了,除了當一個廢物貴族的丈夫沒有任何可以做的其他事。主教們說雖然我是教會的人,可是為了風險規避,我也要受到與貴族一樣的限制:我不能夠修行魔法,不能當主教了。”
他恍惚看向伊謝絲,或者說是看向他想象中的奧菲利亞,他說:“奧菲利亞,你把我這輩子都毀了,我恨你,比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