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葉蘭綃在馬廄中枕著稻草睡了,她的四周都是打著響鼻的馬匹,這讓她覺得比在人世待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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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蘭綃在見過老囤戶的第五天後,再一次見到了老囤戶——這一次是參加她的喪禮。
老囤戶“失足”掉進了水裡。
葉蘭綃跟在送葬隊伍後面,走過長長的亡靈衚衕,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邵家這條最隱晦的衚衕,只見它夾在兩堵高牆之間,只能看見一線天空,葉蘭綃覺得這條衚衕像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峽谷。
邵家給老囤戶準備的葬禮形式是水葬。
——至此,那艘船上的一百零八個人,只剩下葉蘭綃一人還活在人世。
邵家眾人都離葉蘭綃遠遠的,生怕沾上她會帶來什麼不幸。他們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彷彿在看一個死人。
喪禮結束後,所有人都坐車走了,可沒有一輛車願意搭載葉蘭綃。
葉蘭綃只好徒步回去。她沒打算就這樣逃跑——想在邵家地界跑出去,無異於痴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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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蘭綃回到邵家時,天已經黑了,邵家門禁很嚴,所有的門此時都關閉了——只給葉蘭綃留了個西小門。
西小門,當日邵知慈寧願飛也不願走的門,今日卻為葉蘭綃開啟了,看來他們真的覺得她已是將死之人了。
葉蘭綃穿過亡魂衚衕,衚衕的牆壁上每隔五米便鑲嵌著一盞寒燈,那燈光白而薄,只比月光明亮些,一點不符合邵家闊綽豪橫的作風。
葉蘭綃在衚衕裡兜兜轉轉了半天,就是摸不到盡頭。她想不明白——明明出來時是筆直的衚衕,怎麼回去時它會變得彎彎曲曲的,像迷宮一樣。
她想到了傳說中的“鬼打牆”。
她看過一個至今無法說服她的科學解密,上面說“鬼打牆”是由於人雙腿的長度是不一樣的,走多了路之後便會像圓規一樣在原地轉圈,於是就出現了所謂的“鬼打牆”。
葉蘭綃現在親身驗證了這種說法有多不靠譜,因為她不僅在原地踏步,還感覺身後有個大高個在推自己,葉蘭綃伸手往後一抓,卻抓了個空。她回頭,長長的衚衕裡空無一人。
她想靠著牆壁行走,但那牆壁似乎離她很遠很遠。
後面那個大高個又出現了,他重重推了一把葉蘭綃,葉蘭綃的頭磕在牆上,當場見了血。
這血讓葉蘭綃瞬間清醒。
葉蘭綃彷彿踏碎虛空,終於踩在了堅實的大地上。她失足狂奔,一口氣跑出了亡靈衚衕。她穿過西小門,一直跑,一直跑,血流過她整張臉,使她看起來面目尤為可怖。
她要去問問邵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作為邵家家主,對現在發生的一切一定心知肚明。她一定要一個解釋!
——但她甚至沒能敲開夕園的第二道門。
葉蘭綃身邊有匆匆走過去的人影,大家都避著她。
“快看,是家主在放孔明燈!”有小孩掩飾不住雀躍。
葉蘭綃擦去眼皮上的血,抬頭望去,只見數千個孔明燈在天空中像星星一樣搖曳,每一盞孔明燈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慈”字,葉蘭綃認得,那是邵峋的字跡。
葉蘭綃定定地站著,彷彿脫胎換骨,如果說五分鐘之前,她還對邵峋有一絲綺唸的話,那麼在這一刻,她已經將他從心底連根拔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