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金老三的搖頭,許景瑭自然不信,她卻也不再多問,她壓根沒想過從金老三口中問出啥,她和金老三溝通不良,所有人跟金老三都是溝通不良,世上沒人能聽懂金老三說的話都是什麼意思,除了他媳婦金氏。
入秋後天漸黑早,一家三口吃罷飯,金老三去外面散步消食,許景瑭燒來熱水幫母親洗漱。
金氏嚴格遵守大夫交代的話,在恢複期天天用熱水泡腳,待泡好腳,許景瑭拉來個小矮凳,坐在對面給母親洗腳,洗罷腳,她便開始按揉給發腫的腳。
郎中叮囑讓金氏臥床休息,最好不要亂走,金氏今日去了趟畜場,回來後那隻腳從指頭尖腫到腳脖子。
“還是你在家時好啊。”金氏坐在床沿,看著許景瑭毛茸茸的頭頂感嘆:“劉三在家,給我端熱水就很是不錯了,我彎不下腰,夠不著洗腳,他閑得進進出出恁多趟,任我咋喊他他都不肯幫我洗洗腳。”
許景瑭沒出聲,不輕不重地給母親按腳,看起來專心致志。金氏一指頭彈到這孩子頭頂上,笑問:“直愣愣發什麼呆呢?”
“沒啥,今天家中發生何事了?”許景瑭垂下眼皮,濃黑長睫往下一落,黑且狹長的眼線就顯現出來,雙眉整齊,鼻樑高挺,襯上那張白淨的巴掌大的小臉,誠然煞是好看。
“嗐,這個啊,”金氏嘴角往下一撇,頗有幾分無可奈何:“衛茂海家公豬死在咱們家畜場了,衛老婆子獅子大開口,讓咱們賠她五兩銀。”
“乖乖,她咋不直接去通衢上攔路搶劫?”許景瑭被五兩銀嚇一跳,問了下午畜場發生的事,以及金老三轉述回來的獸先生的話。
——公豬不喜歡母豬,被迫交配,羞憤而死。
於是許景瑭好奇問:“公豬不喜歡母豬?那它喜歡什麼?”
金氏沉吟道:“可能喜歡公豬?獸先生說,羊裡面有這樣的,有的公羊就不願意和母羊交配,只會爬跨公羊。”
許景瑭:“……”沒聽說過竟然還能這樣。
“而且那衛老婆子太可惡,”金氏和“兒子”之間從來不藏著掖著,坦白道:“在畜場鬧鬧也就罷了,落黑時候,她竟然還找到咱們家裡來罵,那我還能再忍讓她麼?我肯定要和她吵架了!”
“劉阿爺是咋回事?”許景瑭是個心思細膩的,早就在剛回來家時就猜出金老三和母親吵了架。
提起這個,金氏氣不打一出來,身子略往前傾,壓低聲音道:“衛老婆子不是來咱們家大鬧麼。她被她兒子拉回去後,老三與我大吵一架,說明天就要去找後索莊的屠宰戶來,按最低價一鍋端把場裡的豬羊雞鵝全賣掉,以後啥都不養了,清淨!”
對於丈夫說的混蛋話,金氏這些年來似乎早已沒了脾氣,無奈地閉了閉眼。
許景瑭在心裡算了算,道:“倘一鍋端,要虧損不少銀錢罷?”
“我知道,可是老三不懂這個啊,他腦子裡根本沒有虧盈這種事!”金氏捶捶沉悶的胸口,唉聲嘆氣。
“要是可以,我覺得還是慢慢養著罷,”默了默,許景瑭道:“時令漸入冬,羊肉價格會回漲,待到年關時候,那幾十頭肥豬賣給鎮上的酒樓,穩賺不賠。”
“嘿,但是你知道麼?”金氏兩手撐住兩側,調整了一下坐姿:“我剛骨折那陣子,你劉阿爺替我去畜場幹活,頭天撐死一隻雞,第二天病死一頭羊,還是快到下羔日子的孕羊,他早就嚷嚷著要把畜場清空嘞,看我可搭理他……”
許景瑭仔仔細細給母親按摩著腳,咧嘴笑道:“這事我聽說了,劉阿爺告訴我的。”
“他還讓我別告訴你,怕你數落他嘞,他反而自己偷偷告訴你了,”金氏臉上褪去不好的情緒,忍笑忍得眉眼彎彎:“他啥時候給你說的?”
金老三有時候確實有些笨拙的可愛,許景瑭笑道:“就大前天我倆去掰棒子,閑聊麼,劉阿爺給我說他撐死一隻雞,還死了一頭羊,你難過得眼睛都紅了,後來他出去放羊,還摔了一跤。”
“可不是,不過得虧他摔的輕,自己爬起來還能繼續放羊,沒傷著,我那時候就難了,”說起這個,金氏難擴音自己摔的那跤:“我追著一頭吃人家玉米的羊跑,踩到個石塊,我聽見‘咔吧’一聲,我就跌地上起不來了,那腳踝瞬間就腫老高,荒郊野地的,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身邊只有家裡養的那隻大黃狗在,金氏摔倒後,羊群失去約束四下亂跑,放開了啃人家玉米,大黃狗通人性,東追西堵把羊群攏起來,全部攏到澆地挖就的、長滿野草的河溝裡,然後再跑到金氏身邊,肚皮貼地地臥下來,用鼻子去蹭金氏的腳踝,嗓子裡“嗚嗚嗚”地哼出聲,眼睛濕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