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我的車來到劉妍萌所在的地方，劉妍萌和三個環衛工人正在車邊說話。
看到我走下車，劉妍萌說：“你們看，那就是我說的楊偉楊總，就是他讓我慰問你們。你們放心，有他在，他們怎麼吃的，就怎麼吐出來！你們跟著楊總一起去環衛局，指認收走你們錢的人，你們不用怕，楊總認識很多大官，你們不會丟掉工作。”
三位環衛工人看向我，我也看著他們。這兩男一女三個人年紀全都六十多歲，滿面風霜，看上去都像是七八十歲，格外蒼老。三個人眼中都閃現希望的光芒，但那光芒轉瞬即逝。
一個老人輕嘆一聲，說：“劉經理，我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但這種事就算了吧，反正我們都習慣了。”
劉妍萌耐心地說：“老李，我知道你們怕回頭他們遷怒你們，你們放心，江州市沒有幾個人能得罪他，我敢保證你們沒事，難道你們連我都信不過？”
“不是信不過你，是不敢相信了。我當年吃過大虧，現在不敢了，真不敢了。”老李目光無神，臉上浮現一種莫名的驚恐。
劉妍萌小心翼翼地問：“您難道被人整過？”
“事情都過去了，不說也罷。”老李側過頭，看著遠處的江南，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走到劉妍萌身邊，沒等說話，旁邊那個女環衛工人低聲說：“沈經理，你別怪老李，老李是被人害慘了。當年他是國企工人，廠子效益挺好，但是上面一刀切，必須要求廠子私有化。當時廠裡的工人就想，這廠子既然是國家的集體的，那既然私有化，所有工人都有份吧？於是他們工人就一起商量，響應國家號召，一起集資買下廠子。但是呢，上面不同意，因為上面只同意管理層收購，不準普通工人收購。可是原廠長沒有錢，怎麼辦？於是，原廠長就把工廠抵押，去銀行貸款，然後用貸款來買下工廠，一分錢都沒花啊！”老李的手顫抖起來，哪怕時隔十幾年，他仍然無法釋懷。
我一聲輕嘆，這種事在當年是普遍現象，不過許多國企本身問題太大，倒閉或者賣了都是最好的選擇。
那個女環衛工人繼續說：“原來的廠長買下廠子後，第一件事就是降工資，報復那些工人，然後老李就不幹了，去告廠長，結果腿被人打斷。那個廠長買下廠子後，把工廠搬到郊區，用原本工廠的地開發房地產，聽說現在有十好幾億。”
眾人同情地看著老李。
老李低聲說：“要是為了國家犧牲我們這些工人，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絕對不會有怨言，因為當年國家確實困難，我們很多國企工人也不爭氣。可是，為什麼我們犧牲後，那些和我們一起把廠子搞垮搞虧的經理廠長們，卻成了廠子的主人，然後成了富豪？我們到底是為國家犧牲，還是為那些廠長經理犧牲？”
我緩緩說：“有一個碩鼠，管著一百個養豬場，但一百個養豬場經營不好，要賣掉，現在有三個選擇。一，讓豬和飼養員平均出錢平均得到養豬場的股份；二，讓豬得到養豬場的所有股份；三，讓飼養員得到養豬場。你說，碩鼠要是讓自己的位子更穩，想讓自己的名聲更好，他會選幾？”
老李愣了片刻，說：“當然選三，給飼養員，因為他要是惹惱那一百個飼養員，飼養員肯定會恨他，飼養員是人，肯定還有很多親戚，很可能會讓碩鼠臭名遠揚位子不穩。可豬不一樣，豬的親戚也都是豬，就算再多，也威脅不了碩鼠。”
我說：“碩鼠也是這麼想的。”
劉妍萌看了我一眼，說：“飼養員的親戚，也可能是那個碩鼠，或者別的碩鼠。”
另外一個環衛工人問：“豬怎麼能得到養豬場的股份？”
我說：“那些碩鼠和飼養員也認為不能。而且，碩鼠和飼養員也認為，碩鼠沒錯，飼養員也沒錯，是那群豬搞垮了養豬場，全都是豬的錯。”
老李茫然看著我，他突然發覺，今天的事和當年的事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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