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曲兒,是老和尚唱給小和尚聽的。而除了僧侶之外的人,凡哼著這個旋律的,都是懷著嘲諷的心。若在酒館與飯莊裡唱起來,那後頭跟著的不是花和尚,便是瘋和尚,總之是過不了情關的壞和尚。
而今城中活下來的,大半承了北山寺與寒松的情。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唱這個曲子。
櫃臺後頭的掌櫃聽見這聲打了個激靈,險些撞到後頭木架子上擺著的酒壇子。粗瓷做的酒壇子碰在一起似金石相撞,短兵相接一般響動。
琵琶聲斷斷續續的不曾停下,屏風後頭的小妹扭扭捏捏,哼唱不停。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萬要躲開……”
不知寒松聽不聽的下去,靈璧只覺得女子夜鶯般的嗓音剌的耳朵疼。將碟子裡的花生米倒在了手心裡,她拽著寒鬆起身。
“去隔壁瞧瞧簪子吧。”
按靈璧的性子,這時候應該過去踢翻屏風,問問清楚藏在後頭的女人是怎麼回事。可轉念一想,寒松回來之前,北山寺的和尚緊閉大門,害得不少人枉死。指不定是那時的苦主,真踢了屏風,徒勞惹得寒松一身腥。
掌櫃的和小二見靈璧起身,扶穩了放酒壇子的木架,從櫃臺後頭繞了出來,躬身給二人致歉。
“兩位客官勿要動氣,今日的花生米和茶水算在店裡賬上,實在對不住。”
這是寒松頭一回在飯莊裡聽曲兒,先前跟著住持下山化緣時倒也曾路過飯莊,但至多在飯莊前停留半刻,得了素饅頭後便往下一家走。偶爾有婉轉的歌聲傳到耳朵裡,沒等聽完便該走了。
是故寒松不知靈璧為何突然要走,若非靈璧拉的快,他指不定還會給屏風後頭的女子叫好呢。就是這個調,住持在僧人們下山前,禪房裡囑託時唱的正是女子口中的旋律。
聽著很是親切。
“小師傅,女菩薩,怎的走的這麼快,急什麼?”
女子撥動琴絃的手停了,琵琶聲跟著戛然而止。女子將抱在懷裡的琵琶丟到了地上,掀起裙角站了起來。從屏風上的影子可以看到,她發髻上插著寒松在金玉店裡看的那種釵子。
叮叮當當,主人動身便跟著搖晃。
城中活下來的人,能認出靈璧與寒松的不再少數。聽見這聲呼喚之後,腳步頓住,靈璧隨手把花生米灑到了臨近自己的桌上,眯著眼睛瞧向屏風。
在識海中搜尋了一番,靈璧試圖用屏風上的影子來判斷後頭藏著的是誰。北山寺裡,凡女子都睡一間禪房。回想許久,也沒有誰的身影能與屏風後的女子重合。
“敢問姑娘是?”
屏風後的女子語氣不善,怎麼聽也不像是要與他二人道謝的。對方既然喚住了她,靈璧便也不躲。捫心自問,和尚們指不定心裡頭還有愧疚,靈璧自己可是坦坦蕩蕩的。
“呵呵……”
女子捂著嘴笑了起來,青天白日聽得人脊背發冷。裙琚揚起,女子抬腳將她片刻前還在坐著的凳子踹了出去。
踹出去的椅子上火苗嗖嗖的躥起,每每滾過的地方都被火舌舔過。大堂裡本就沒幾個客人,只靈璧一桌點了茶水,剩下的都擺了好幾壇子酒在面前。
飯莊剛開張,城中的修士能在此時來喝酒的,全是借酒消愁,灌醉自己後好忘了心裡頭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