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你回來了。”厚實沉重的腳步聲引起杉迪亞克的注意,推門出外正是他父親,“我有事要向你稟告。”
守衛二道垂花門油漆得非常漂亮,簷口簷頭椽子油成藍綠色,望木暗紅圓椽頭藍白黑相套,倒垂垂蓮柱頭一左一右兩個刺客伊萊門叛徒刺鬼的同族),隱身成為垂花門的一部分,若不是他們向羅伯唐行禮致意,很難發現這裡是有兩個人的。踏上魚鱗碧石石階越過二道垂花門院落內棗樹柿樹左右相迎,幾張發黃的樹葉隨風飄落地上,羅伯唐在前杉迪亞克尾隨二人自左手邊抄手遊廊行走,卻在西廂房一處停步,杉迪亞克明白父親的意思,上前輕輕推開這間房間的房門,屋內窗明幾亮思賢桌上還點著螢石燈,三角薰香爐往外散發牡丹香,“父親,雖然他一直沒有回來住,我還是吩咐下人每日打理。”“關門吧。”門縫合璧一個低沉‘e’的聲音,杉迪亞克轉身卻又看到父親還是原地站著盯住門並沒有離開的意圖。
正房內一個婢女用蘸水絲綢錦布輕抹臉和手,另一個婢女脫掉皮靴,捧來一盆溫水清洗後換上絨鞳,烏衣送來的參茶漱口後又託來一品燕窩放在椅榻旁,一番幹淨後羅伯唐揮手屏去眾下人,“銀鑽得特呢?”
“他和乳孃丫環們在後花園玩。”“這樣啊,我應去看看他,他應該是四歲了吧,你應該多花時間和他待在一起,如果你沒有時間就找師傅教導他,男孩總是和女人攪在一起會嬌氣的,還會變得懦弱,就像你弟弟一樣,我怎麼又說起你弟弟來呢。”“我會的,父親。”“我們家族有兩樣不好,一是看錢太深,二是用情太深,艾麗莎去世都四年過去,你也應該再娶個妻子,再生幾個孩子,以免把對艾麗莎的感情全部放進銀鑽得特身上,會寵壞他的,你弟弟就是這樣的例子,該死的,我真的不應該提起他。”
杉迪亞克和他父親一樣的胖嘟嘟身材,只是身上肥肉不夠多,寬額闊臉圓眼塌鼻,白嫩的膚色同樣留著八字須,下巴和脖子連成一團只見下巴不見脖子,精細修剪的手指甲搭在交椅扶手上扣響著,卻是沒有回應他父親的話,“既然你不想再娶我就不說了,你剛才說有要事,什麼事?”
“剛收到一封信,弟弟的信。”杉迪亞克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你看過沒有?”“沒有。”“拆開念。”撕開信封封印從裡面拿出一張紙,杉迪亞克開始念道,“
我最尊愛的父親大人,還有我敬愛的哥哥,韋煞塔羅在下跪拜。謝謝你們的厚愛去送我進日不落城監獄,遇上三個財神爺,一個叫審判者,一個叫屠夫,一個叫刺鬼,他們一共欠我,不好意思時間太久忘了具體金額,因為他們沒打欠條,但殺了我也不會再回頭找他們要,那裡太悶太臭飯食太差。看在對我如此好的份上,為你們省了五十金幣,中途我跑掉了,你們不需要感謝我,我將再次去遠方,希望你們不要再浪費金錢通緝。勿念,你親愛的兒子,親愛的弟弟,韋煞塔羅書。”
“就寫這些,父親你過目一下。”杉迪亞克起身把信遞給羅伯唐,“滿篇都是廢話,絲毫沒有悔過之心,看來就是關上一年還是老樣子。”
“他還是一如既往不滿意我,每一個字都像一張口,口氣裡盡是挑釁的口臭味。”羅伯唐看完叱鼻一聲,“還耍小聰明,你把信的第一個字讀一下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了。”看完示意杉迪亞克拿回信,杉迪亞克默唸後遲疑一下臉色突變,“父親,他瘋了,他怎麼想到去刺殺一個完全沒有關系的人,他想做什麼,又能做什麼,用劍去刺殺?原以為關了他三個月會生性一點,想不到更加瘋癲,他應該回國王城的。”“回國王城他就會回家嗎,我想我是寵壞他了,以致他無法無天,他在抱怨,他要做一點他認為是驚天動地的事情,他惟恐天下不亂,他要去死誰能攔得住,倒不如借點盤纏給他,也許他死之前有一點點仁慈之心,沒有忘記我這個父親!”
“除了弟弟的信,我還要說的事就是關於韋望,這個韋望的確要死,如果弟弟可以讓他死的話我倒是很樂意看到。”溫熱的口腔吐出冷冰冰的話,出自杉迪亞克的嘴,羅伯唐背後的長板幾上的一尊財神凝神注視二人的談話,旁邊的運神則是漠然目空房間裡的一切,只盯住門口外面,時間之神漏鬥鐘在中間無聲計算時間,三者背後的牆壁上大地錦繡圖描繪黑鐵大陸的俊山河流樹林城鎮。
“你和他溝透過了嗎,真的沒有轉機嗎?”“父親,他沒有回複我的信,看來他不想和我們分享利益,元老院在拉攏他,他懷疑我們的善意,把朋友當作敵人對待。”“元老院能給他什麼好處?元老院席位還是生命和財富,看來他是無可救藥了,他的兒子是個值得信任的人,起碼不像他老爹那樣利令智昏。”“那派誰去處理這件事呢,父親?”“你的瘋子弟弟已經在去的路上,羅伯唐家族最恐怖的人都去了,難道還要派其他人嗎?你還是要寫封信給你弟弟,算了還是我寫的吧。”“弟弟這個瘋子,你信任他?我怕他亂來打亂全盤的計劃,不如派多一個人去應不測,父親你覺得如何?”
杉迪亞克的話就是羅伯唐心裡想做的事情,韋煞塔羅的信猶如一塊小石塊飛濺平靜的湖面,掠起的一圈圈漣漪,怒氣平息之後稍作冷靜,羅伯唐何嘗願意自己的兒子身陷險境,何嘗不想他平平安安坐在面前的交椅上聊天,何嘗不想他懂事乖巧結婚生子順利過此一生,可韋煞塔羅是個孱頭,桀驁不馴又喜行走刀刃之間,真不該用祖輩的名字賜予他,神靈保佑。
“父親,你怎麼了?”杉迪亞克看著父親定神冥思一動不動的呆坐,以為身體有何不適,急忙走過去詢問道。
“我沒事。”羅伯唐的口吻裡那股無奈嘆息,抿嘴後卻從鼻子裡跑了出來,擺擺無力的手,“扶我進去,我寫封信給他,你立刻發出去,一定要確保送到他的手裡。還有一件事,今晚我請藍禮大人來作客,你安排一下,今晚一同出席。還有一件事,帶銀鑽得特過來,我要和他玩玩,男子漢總是要和男子漢在一起的。”
比熊扣幾下如意門黑色門板上的門扣,一蹣跚滿臉皺紋的老婦輕拉開,門梁頂上掉下幾絲灰塵木屑,“老爺回來了。”倒房並無多人居住,除了剛開門的老婦還有兩個的烏衣,跨過垂花門院子裡滿地都是樹葉,一個烏衣抖動著手慢慢吞吞清掃,藍禮並沒有走抄手遊廊而是往院子中間趨步,“老爺回來了,你看昨夜一陣大風,把樹葉全吹下來了,唉,準備入冬了。”“比熊,幫項伯清掃一下。”
留下比熊走進正廳大堂長條幾上一左一右兩個蒙灰的將軍罐,背後牆上掛著一副當今國王的畫像,袞服弁帽威嚴目視前方。長條幾前的兩把交椅和一張圓月桌,當正的那把交椅的扶手油漆不存,很是油滑卻光禿禿裸露著灰色的木頭,一烏衣從門口走進來道,“老爺,你回來了,有何吩咐?”
“我今晚不在家吃飯,你安排少點,好了,沒有其他事了,你去吧。”“好的,老爺,我知道了。”藍禮坐在交椅上冥思片刻不經意打了個盹,再開眼時房內已是暗淡無光,外面院子被暮色霸佔,樹葉清掃一空比熊和項伯早已離去,油燈沒有點燃摸黑轉身進了內房,除下絳公服換上一套藍色圓領缺袍,脫掉進賢冠改為黑羅幞頭。
藍禮的宅院在國王城的西南角,轎子沿著用前前朝國王名字命名的科洛佛大道往上,大道兩旁五十步一雕刻飛翼獅子的石柱,高掛的螢光石燈曝曬下方遊蕩的車轎,遊動的閑人趕往喧鬧的酒館食肆,內城護城河沒有沉睡,流淌的水聲嘩嘩高歌,繞過神殿學院高牆,裡面刻苦學習的神族一日的修煉結束,白日時發出的刀劍聲神力雷鳴聲蕩然無存,靜寂如黑幕從學院的尖塔鋪滿四周,再往上右轉到指縫路,平民如百鳥歸巢各居家室,偶爾傳來小孩的啼哭聲和婦人的叱喝,圈養的狗總是喜歡亂吠特別是車輪無意碾壓石頭顛簸起伏後。
羅伯唐府宅的這個衚衕很安靜,金柱大門兩側半人高的石雕貔貅在燈籠下藐視來客,叩門後一年輕烏衣到來開門,瞄了一眼藍禮,待到藍禮通報後囔了一聲又關門進去。
羅伯唐笑哈哈作聲,領著杉迪亞克迎接藍禮平排走進大門,轎夫則是在外等待,穿過屏門讀書聲早已不在,倒房裡傳來孩童的笑聲和爭吵聲,越過兩道垂花門來到正房,琉璃燈盞投出柔和的桔黃色光,“藍禮大人,請上座!”藍禮客氣一番後還是坐到下座,羅伯唐則是坐到上座,杉迪亞克一旁恭謹站立斟酒侍候。
雙圓明月桌擺上的是砂鍋煨鹿筋,銀耳針線魚,八寶兔丁,奶泡酥油糕,金絲小窩頭,仙貝油燙厥筍,“藍禮大人,還是老菜餚,都是你家鄉的菜,還有梨花釀。”“客氣,客氣,杉迪亞克坐下一共吃吧。”“謝過藍禮大人,我在一旁侍候就可以了。”“藍禮大人,幹杯,為王國效力!”“為王國效力,幹杯。”
酒過三巡,羅伯唐捏拿一塊奶泡酥油糕往口裡送去,“這廚子的手藝越來精湛,簡直是出神入化,有空我倒要看看他那雙巧手是用什麼做的。藍禮大人,每年我說過要送你這個廚子,今年也不例外,你就收下他,權當我的一點心意,若不然他真的在我這裡終老的。”“你叫我藍禮吧,都是老相識何必客氣呢,但我今年還是那句老話,我那裡的院太小,容不下這尊大神。”
羅伯唐又捏拿起一塊奶泡酥油糕,定神看了一下又擱下在玲瓏碗,嘆了一口氣,“藍禮大人,我們相識有二十年了吧?”“今年整整二十年。”“真的很快就過了半輩子,那時候我們還年輕,你看我現在,黑發是染的,其實早已白頭。”“就為我們的二十年幹一杯吧,喝酒。”
兩人絮絮叨叨開始說起當年往事,一個說另外一個笑,又再次輪回,又扯到年輕人身上,“你看我兩個兒子,這個杉迪亞克還算可以,勉強跟得上我的腳步,兢兢業業做事,就是人太老實,另外一個,你看我真的不想提起他。”“三個月前你不是找到司空大人通緝他呢,怎麼現在還沒有找到嗎?”“我們不提他,混賬來的,我情願他不回來,不然沒有一刻安寧。還是你那個兒子品性良好,將來一定能有一番作為。”“那是養子,比熊這孩子人還好就是脾氣太犟。”“藍禮,這麼多年來我忍住不問你,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何不娶房?”“你喝多了。”“不然像布魯諾那樣,這樣也算有個後嗣送終,哦,說起布魯諾,我應該說說安德雷,我想他這兒子是闖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