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話,沈孝竟也不去看李述,他似乎有些生氣,不管李述,自己上了馬車。李述看著他,沉默著一時腦子都空了。
沈孝自顧自上了馬車,靠在車壁上,抿著唇繃出一道冷厲的側臉。如果不是崔進之在洛府掀起民亂,洛府如今早都進入正常的春耕了,崔進之有無奈,但人活在世上誰沒有無奈?
李述同崔進之的過往太密,以至於無論崔進之做了什麼錯事,她好似都有別樣的心軟,沈孝不喜歡李述這樣。
他在馬車裡靜坐很久,卻都沒有聽到李述登車的聲音。二人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彷彿冷戰一般,這是之前從沒有過的事情。
沈孝終究是先忍不住了,掀開簾子,看到李述猶自站在車外。她神情有些空落落的,陷入了沉思。
沈孝無奈的輕嘆,朝李述伸出手,卻又帶了分命令口吻,“上車來。”像是示弱,又像是強硬。
馬車啟動,粼粼聲音只襯出更加的沉默。
李述透過車簾望向車外,一直沒有去看沈孝,忽然覺得身後一熱,沈孝的身體就靠了過來,他將下巴擱在她肩頭,將她環在懷裡。
沈孝微微偏過頭,氣息就噴在李述臉上,李述別過頭去,緊繃的背卻已經鬆了下來,半靠在他懷裡。
“我不是想替崔進之脫罪,也不是同情……我只是……”
李述嘆了口氣,“他只是執念太盛,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我跟他是很像的人,他的執念在家族,我的執念在權力。如果不是你,我早晚有一天也會走上他這條路,徹底陷進去,釀成無可救藥的後果。”
沈孝默了默,忽然笑了一聲。
方才那些心中芥蒂忽然之間就消失了,他想,李述或許是和崔進之有他無法參與的過去,但那過去卻只是將她推向更深的深淵。於李述而言,他才是無可替代的,渡船亦或是佛光。
沈孝抱緊了李述,“我知道你想幫他,可也得他自己醒悟才是。”
次日,崔進之被套上手鏈腳鏈,一隊獄卒押著他,到了一處別院內。
此時大概是下午,天上的雲依舊厚重,透不出日光來,顯得頗為陰沉。
老崔國公一來對崔進之逼宮一事毫不知情,二來身體極差,三來昔年又曾立過汗馬功勞,崔進之逼宮之事並未殃及到他身上,況且……就算不殃及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正屋的門被開啟,一股濃重的藥味傳了出來,緊接著裡間傳來一聲咳嗽,崔進之身體一顫,提起了手上與腳上的鎖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他的父親,老崔國公正躺在床上,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他臉色更加灰敗,盡管崔進之動作已經很輕了,而老崔國公也已經耳目不靈多年,但他如有心靈感應,一下子就看了過來。
他張開嘴,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向崔進之的方向。
崔進之連忙走了過去,坐在床畔,鎖鏈響動,老崔國公的目光被吸引過去,指了指崔進之身上的鎖鏈,渾濁的眼睛裡忽然充滿了淚水。
他張開嘴,“啊”了幾聲,似乎是想說什麼,但因為口齒不靈,說出來只是囫圇一片,渾渾噩噩地聽不清楚。
“父親……父親……”
崔進之握緊了老崔國公的手,除了這兩個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老崔國公則回望著他,目光是一種歷經滄桑的寬容與忍耐,崔進之伏在床畔,老崔國公吃力的抬起左手,輕輕落在崔進之頭上,輕撫著他的頭發,替他將發間草芥一一挑開摘去,彷彿他不過是貪玩歸來的幼子,發間也不是獄中草芥,而是爬樹時偶爾落上的葉子。
“三……三兒……”
老崔國公終於說出今日的第一句話,盡管因他口齒不清,其實聽起來還是囫圇一片,但崔進之卻還是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