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殿下跪著的沈孝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人人都想除之而後快。
可沈孝是他親手閱卷,選出來的狀元。
也是他當初保駕護航,才能留在京城的寒門。
更是他親手寫的徵糧詔,讓沈孝捧著詔書去徵糧的。
這桌上小山似的奏摺,哪個奏摺最後的落款,姓氏拿出去往上追溯八輩祖宗,都是多少個朝代前的大官。
他們得勢太久了,瞧不起寒門。順帶著……連寒門背後站著的皇帝也瞧不起了。
正元帝登基三十餘年,一輩子都拼了命跟世家做鬥爭,這輩子也算是做了點實事,把崔家那等招搖的門楣都打壓了下去。
可老了老了,沒想到背後捅刀子的人竟然是他的兒子,是他嫡親嫡親的兒子!
東宮的椅子上像是長了針,太子坐不穩,生怕自己掉下去,於是在身邊拉攏了那麼多人,全都是他想棄之不用的世家。
正元帝心中轉過許多種思緒,父子之間爭權力,寒門世家爭地位,皇子之間爭龍椅……
人人都在爭,皇家無情啊。
正元帝捏著案桌一角,渾身都繃了起來,聲音出口,話極慢,又極穩。
“沈孝聽旨,你縱兵搶糧,罪不可免,論例該罰。”
沈孝聞言,立刻繃直了身子,聽正元帝的聲音道,“朕罰你,從戶部提舉升為門下省給事中,即日便行。”
沈孝一怔,旋即立刻看向李述,她抬眼亦看了他一眼,但很快轉過了目光。
眾官員聽得臉色頓時就變了,二皇子當時就怔住了,愣愣地看向正元帝。
門下省給事中,正五品的官,天子近臣,審議百官奏章。正元帝把沈孝提拔進了門下省,就是往世家的心髒裡插進了楔子!
正元帝不管別人想什麼,繼續道,
“平陽聽旨。朕的徵糧詔頒下去有兩個多月了,沈孝捧著徵糧詔在你府上求見了不是一天兩天,可你呢……”
正元帝今日頭一遭露出情緒來,冷笑一聲,“你手裡攥著幾十萬石糧食,卻連區區三萬石都不想借。你這是看不起沈孝,還是看不起朕的徵糧詔?!”
正元帝拿起桌上一封摺子,展開來讀,“關中大旱,餓殍千裡,流民遍地。然平陽公主囤積錢糧,縱情享樂,不顧民生……”
他手上拿的正是方才沈孝遞上去的那封摺子。
正元帝道,“沈孝彈劾你,彈劾的句句都在理,他是為了關中百姓徵糧,為了朕徵糧。可你是為了什麼在違抗?”
正元帝看著滿朝朱紫高官,聲音猛然拔高了,“徵糧詔是朕下的,沈孝搶糧,也是因為你們不交糧!滿朝公卿,各個都不知道民間疾苦,反而要把這麼一個做實事的人給打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