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軍帳外,聽著裡面激烈辯駁之聲,嘆了口氣。
方棠一覺睡到日入時分,睜開眼睛看到寢殿裡空無一人,唯有淡淡的沉水香氣味縈繞枕邊。他伸了伸胳膊,感覺酒勁未消,身體也乏累得很。
他下了床,在房中轉了一圈,在酒氣包裹之中仔細去搜尋那一抹熟悉的氣息,卻一無所獲。
那應當是慄延臻身上才有的氣息,彷彿是松間新雪的味道。方棠記得自己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洞房花燭之夜的大紅喜服上,便是他第一次嗅到。
現在想來,那應當是在塞北霜雪嚴寒之中沾染上的氣息,是慄延臻從北境帶回來的風雪。
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這股氣息了,就好像這鶴汀渚真的與世隔絕,芳塵凝榭猶如孤城閉鎖,連那個人的半點訊息也透不進來。
方棠雙眼還有些迷濛,他鑽進書房裡找了筆墨紙硯,到冷湖邊擺了一桌,想了想,又去酒窖裡拿了些竹葉青,擺到案旁,一邊慢慢地寫字,偶爾舉起酒壺喝幾口。
他不是很喜歡竹葉青,味道沒有櫻桃酒甘冽爽口,入口的味道有些清苦。方棠讀書時就好討厭吃苦味,他既無良師,也無益友,懸梁苦讀時喜歡吃些甜的蜂蜜果脯佐味,日子也就苦得不那麼明顯了。
毫筆悄然落在紙面上,仿遊龍之勢蜿蜒而走,千萬根柔軟的毫針摩挲過上好的宣紙,如風吹松林般沙沙作響。方棠仿若置身無人之境,眼前只有彷彿無邊無際的皚皚白雪,他手握松枝在其上行雲潑墨、亂走龍蛇,頃刻間狂風乍起,身側的百頃山林驟然挾亂雪狂舞,萬葉簌簌,作千軍萬馬之聲,令人聞之快意盎然。
呼嘯的風聲中,方棠似乎聽得見湖對岸離鶴汀渚數裡之遙的行宮某處,有輕柔舒緩的絲竹與簫聲隱隱傳來。他想那大概是慄延臻住的秋聲堂,此刻八成是羅帳初升,正享歡宴之樂,一支玉簫吹徹到天明。
彷彿一座行宮兩處世界,這頭淒冷寂然,那處把酒言歡,唯有空中一輪明月同是遙遙相對。
他安然不動,一紙寫罷,才丟了筆,舉起竹葉青仰頭痛飲起來。林風也漸漸止息,一叢雪落在他肩頭。
方棠在湖邊寫了許久,桌上、腳邊全是散落的紙頁,字跡狂放瀟灑,足足寫了數十張,他卻總也覺得不滿意。
“嬋松!”方棠伏在桌旁,甩了甩手中的毫筆,墨跡濺滿了他青白色的外袍,“拿炭盆來!”
嬋松以為他冷,忙從屋裡端了炭盆過來:“少爺,外面要是冷,你就回房裡歇著吧,寫了這麼久,手該凍僵了。”
沒想到方棠一言不發,將滿地的紙都收攏起來,決然地丟入了炭盆。
“哎,少爺,這字寫得多好!不要扔呀!”
嬋松急急忙忙去搶救,然而那大火燒得實在快,她只來得及搶救出半頁紙來,上面淩亂地寫著什麼,她沒看清,立刻便叫青槐和望柳出來幫忙扶方棠進屋。
方棠醉得昏昏沉沉,被架進房裡,朦朧間感覺有人用熱帕巾給自己擦臉。他動了動嘴唇,抓住對方的手,似乎要囁嚅著說些什麼。
“少爺……怎麼……”
他不太聽得清,半晌,忽然一嘆氣,松開了手,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說:
糖:心情不好,爆字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