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回府之後發現慄府果然熱鬧,到處都是忙著擺宴開席的下人僕從,端著果盤菜餚急匆匆穿過堂前的長廊,遠看好像魚貫的蟻群。
這讓方棠想起自己幼時下學,常常被路邊搬家的螞蟻吸引,蹲在那裡一看便是半日,直到母親出門尋自己,拉著他的手回家吃飯。
方棠發現自己自從嫁進慄家,時不時就會想起他娘。他自幼喪母,其實對記憶裡模糊遙遠的父母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反而是一路把自己拉扯大的周轅,對他而言更加如兄如父。
然而有時方棠覺得委屈,卻更願意在心裡懷念那個性格溫柔的娘親,因為在他幼時為數不多的記憶中,那是燈下閑讀、臨行密縫的一絲溫情。他記不清母親對自己說過的話,卻依舊能感受到曾賴在那個溫柔懷抱裡的安心。
路過的下人無一不是恭恭敬敬喊他少夫人,喊得方棠渾身不自在。這全拜慄延臻所賜,在府裡處處彰顯他的地位,彷彿他是慄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嫡夫人,尊貴無比,連少將軍也要處處哄著,讓他三分。
方棠不知道慄延臻這麼做的用意,卻也從未放下過提防,對此從不回應,只是淡然受之。
等他回房更衣,望柳才打探好了過來報他,說府上來的客人是慄延吾和慄延臻的堂兄,前嶺南侯慄鷹之子,慄安。因其父數年前戰死沙場之後,先帝就收回了他們這一支慄氏旁系的封侯印綬,一直未再拜官封侯,直到前些年慄蒼受命大司馬,領兵權,這才順勢也將慄安提拔了上來。
“沒聽過這支旁系。”方棠說,“先前沒落了,忽然又被提回皇城,大概是慄蒼的授意,他想將慄氏旁支安插在朝廷周圍,助他行事。”
“可是我聽說,那慄鷹一直和慄蒼將軍不睦,所以當年才會帶領家眷南下的。”嬋松說,“按理來說,慄將軍應該首先拔擢自己親近可用的人,沒道理忽然從荒山野嶺刨出這麼一個。”
方棠看了一眼窗外,輕聲囑咐幾人:“以後你們在府裡也小心行事,這種揣測的話盡量少說。禍從口出,慄府並非你們看到的那樣表面一汪靜水,底下實則波濤洶湧。我們只管做自己的事,不要牽涉太深。”
三人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替方棠整理衣冠。
不多時,慄蒼果然派人來通知方棠到後園入宴。他讓嬋松向來人回了話,剛要轉身出去,忽然低頭看到了自己腰間系的那枚蝠紋環佩。
他頓時有些鬱悶,這東西他不知不覺也戴了一段時間了,以至於嬋松他們都自然而然地以為這就是他喜好的貼身之物,因此每日都給他佩戴好再上朝,從不落下。
方棠把玉佩往邊上撥了撥,整了整衣袖,帶著嬋松前去赴宴了。
他一到了後園,就看到前面松儀亭好大的陣仗,旗鼓獵獵,裡外三層圍了幾圈甲士,個個看上去身材孔武、訓練有素,似乎也是親兵一類的隨侍。
方棠好歹是瓊林宴上都能夠氣定神閑的探花郎,帶著嬋松從容入座,對著列席的人一一行過禮,溫和端恭,並未失半分儀態。
他旁邊空著的席位應該是慄延臻的,這廝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回府就不見人影。平時方棠回來保準能見他在屋裡等著,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腦往他懷裡塞,就跟逗小孩兒似的,搞得方棠很不爽,卻無計可施。
席間慄延吾和自家夫人都在,兩人伉儷情深,正靠在一起說話。
慄夫人大概是怕方棠不自在,主動開口向他介紹起對面的一對男女。這兩人坐在一起,席位離得很近,方棠起初猜測是夫妻,而慄夫人一開口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對面正是慄延臻的堂兄,嶺南宣撫使慄安。
而他夫人的身份方棠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居然是先帝的幼女,如今的東陽郡主。
東陽郡主看上去今年不過二十有餘,長相美豔動人,眉眼間冷峻沉靜,頗有幾分皇家的威儀。慄安本人則有些身形矮小,甚至相貌平平,坐在郡主身邊,若非一襲錦衣華服,方棠甚至還以為是坐侍的隨從。
不過他深知人不可貌相,慄安雖然看上去平庸至極,眼底卻有些兇厲之色,似乎並不比慄蒼好相與多少。
方棠更加篤信自己的原則,少和慄家人打交道,任何人。
開席沒一會兒,慄延臻才不緊不慢地來了,拎著一個食盒,進來後卻不先坐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方棠身邊,把食盒放到桌上開啟,一樣樣給方棠看:“灌湯包,芙蓉卷,雞絲面,都是福隆記的,我買了回來,還是熱的,你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