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魏逐風紆尊降貴搭話,卻沒聽到與之相呼應的“陛下有何吩咐”,一時間皺緊了眉頭。他轉過身來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抱著一片片窗花哭得像個孩子:“反正你不是我家的小少爺嗚嗚嗚。”
情形轉換太快,魏逐風一驚,只好幹癟地安慰:“你別哭啊。”
他不好意思說那窗花剪的像紅色的肚兜。
“和平相處吧,你要去找他,我也要回去找他,短暫結個盟友。”他平易近人地補了一句,“成嗎?”
楊紹眼淚幹在臉上,不說話。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你能原路把我揹回去嗎?路挺不好走的。”
“這說的是人話嗎?”
“你沒事把我搞到這麼遠的地方還有理啦?”
楊紹沉默了一會兒,魏逐風以為他永遠都要緘默著不再開口了,卻忽然聽見他說:“她從我身邊走遠的時候才二十歲。”
我的族人滅族不過才二十餘年。
記憶是有個界限的,向前追憶向後展望,反反複複也不過才半個壽命的區間,二十年以前的事漸漸已經沒人記得了。但是他在追問,那群不得真相鬱郁不得終日的老頭子也在追問。只有像他們這樣一把年紀的人,才能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愚公精衛,日複一日地移山填海。
被困在深淵裡的人,是沒有力氣專注於當下的。
魏逐風輕聲問:“他?她?”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任何誘因,他耳邊久違地浮現出一個灌滿炭灰的粗啞聲音,像是百年前久遠的囈語。大道通天的長階下,同組的長輩用近乎是獻祭的嗓音,溫和地在他額前輕點,“我們一族學不會用一半的心去愛人。”
魏逐風於是也同樣毫無緣由地脫口而出:“你家孩子找到了嗎?在哪兒?”
楊紹是一個久經風雨的人,阿諛奉承曲意逢迎,接受過許多主家無一不掩飾心性,他上上下下掃視了魏逐風好幾眼,忽然道:“找到了,在這裡。”
他從胸前掏出了一個藏在最裡層的吊墜,那裡有一個鈴舌生鏽已經不再震動的鈴鐺,只有兩段指節大小,異常不起眼,不是特意拿出來壓根不會注意到。楊紹自顧自地說:“我認出他來了,這是我們家的信物,絕對不會假手於人的。”
楊紹沉溺在美好的少年歲月裡,沒有分哪怕一點點心思給就在眼前表情逐漸僵硬的青年,沒有看他變幻莫測的臉,漸漸直起的身軀,藏在背後的手足無措。
他以一種旁觀者的語氣淡淡地問詢道:“既然如此在路府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叫破?如果不是半路殺出個兇殺案,路員外已經準備好認祖歸宗的儀式了。”
“那人家比我有錢嘛,家境好人又開明,生活在路府一定會很幸運的。我當時就想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就破壞他更好的前途,索性永遠不再開口。這是明因。至於其他……”
楊紹眼神沉靜,說的全是劍走刀鋒的話,淩厲決絕卻沒露出一絲悔意,“我是這樣想的,也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有好多次都想說了,但是路家的老太太身體又不好了,人但凡還有點良心便不能將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向死路上推。她思念她的小杏兒,我拼了命也想找到我姐姐留下的遺腹子,她的心情,不會有人比我更理解。他們家是好人,雖然好得不太那麼純粹,但世間哪有那麼多純粹的人啊,好已經很不容易了。”
魏逐風真情實感地問:“傻不傻啊?”
魏逐風沒注意自己的話語裡已經由不耐煩的惱怒,漸漸摻雜了一些怒其不幸恨其不爭的埋怨。
“除了那個鈴鐺,”魏逐風頓了頓,眼光飛快地閃爍著,“你還有什麼別的證據嗎?人家可是有戶籍證明,或者胎記什麼的,你就憑一個隨處可見的信物是不是太隨意了?”
楊紹理所當然地說:“他長得好看啊,一看就是我們家的孩子。”
魏逐風:“……”
“而且他很好,很溫順,很沉穩,從來沒有目中無人狂妄自大像我姐姐,我們家人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