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遭了推拒,便一直在離人很近的地方,將手放在膝蓋上跪坐著仰視著瞧人,這會兒忽然站起來了,眼神溫和但內裡藏著鋒芒,周身散發著一股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意。
“一直是這樣是什麼意思?”
“就是向來是這樣辦的,大人近些日子眼睛看不見嘛,就需要人攙扶著,早上晚上替他擦擦手腳,更尋常照顧病人一樣……”他說著說著,自己也感到心虛。分明剛開始來到這裡做活時並不是這樣的,是從哪一日開始,面對像泥塑一樣好像做什麼壞事的主人,生出了輕視的心。
“陛下給的旨意裡面,有教過可以隨意敷衍,講擦過手腳的帕子照臉上抹嗎?”
小內官臉一紅:“你,你……”
“我是新來的,不懂這些,請你再仔仔細細說一遍,一貫如此,到底是怎麼做的?在下愚笨,若是再學不會,只好去問皇上了。”
驚天霹靂降下,內官畢竟只有十三歲,隨便笑笑便已渾身戰戰,再也擺不起盛勢淩人的派頭,照頭就磕:“我錯了,我錯了,你千萬別告訴陛下!求求你,我會被砍腦袋的!”
他看著內官,眼裡沒有一絲感情:“你該賠罪的不是我。”
“大人。”小孩打著抖,彷彿天都塌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陸揚沒說原諒,也沒怪罪,他抬手碰了碰臉,似乎是感到很驚奇似的,吩咐道:“你下去吧。”
他很長很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將眼底的熱意壓下來了。
他原本對一切都接受得很好。一切為了生存,也不再額外地憤世嫉俗。可再次聽到熟悉聲音的那一刻,竟破天荒地丟了穩重和隱忍。
這不應該的。
也不該過了那麼久,機緣巧合好不容易見到一面,留下的是這樣雜亂的殘局。
只是,最初的過分難堪後,隨之盤旋在心底的,變成了不知所措。
小內官忙不疊跑遠了。
“你何時淪落到這地步?”
陸揚說:“你想聽我說實話嗎?如若今日你不在,我並不覺得是淪落。他也不知道我是誰,被派來服侍我的人都不知道我是誰。”
“也是,我看他早都習慣了的樣子,平日裡怕是從未遭到過訓斥吧。算我多事。”
“沒有,”陸揚感覺人要走,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拉,“沒有,不是的,謝謝你。”
他碰著了衣袖,反倒像自己被燙著了似的,猛地縮回手。
魏逐風瞳孔一縮,彷彿看出了什麼。
他朝窗邊走了走,刻意弄出一些聲響,果然見眼上蒙著白布的陸揚皺了皺鼻子,輕車熟路地朝這邊看。
待到他擺正腦袋,準確確認了位置,努力振動著面龐,想要給予一個微笑時,魏逐風忽然動了身影,突如其來地挪動到了靠床榻的一側。
一聲不大不小的木頭吱呀,坐在旁人的耳中,就像是樹木旁一隻麻雀的叫喚,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這突然的變化,突然在耳畔響起的細碎聲響,卻令正襟危坐在房間對面,早已為準備好的人劇烈地朝後退了一步。
過了很久很久,他在試探著問:“你在哪裡?”
他捏在衣袖下的手腕不停的抖動,近乎絕望的無助:“你在哪裡?”
於是魏逐風便不想再問眼睛了。
“我只是從這裡經過,看到個不算陌生的人,辦事嘲笑半是好奇的來瞧一眼,沒有其他意思,既然瞧過了,我便走了。好巧,也沒想過聽到一句感謝或者久別重逢,其實我應該謝謝你,你看我終於來去自由了。”魏逐風故作天真地詢問,“陸揚,你的羽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