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鐘謐的學生,她便想到了去年簪花宴的座次。
按照以往的慣例,學生都是藏在老師身後入座的,彼時的她還在書院進學,席位自然排在陸諱後側。
至於鐘謐身後坐著的學生……似乎……有兩個?
巧了,那兩人她都認識,還都不怎麼瞧得上她。
從過往的思緒中回來,唐瓔微微垂首,再次笑看向鐘謐,“若說收到信的是兩個人,那麼與大人一同進宮的,至少還有一人。”
鐘謐聞言臉色驟暗,卻也不多做辯解,只一個勁兒地朝天子磕頭。
“臣知罪!求陛下責罰!!”
黎靖北怒極,雙臂交叉而立,眸中聚滿了風暴,並未阻止他磕頭的動作。
“鐘謐,你真令朕失望!”
君王背過身,側容冷峻,赤紅的血痣隱在暗夜裡,狐眸中似有隱傷浮現,令人無端感到悲切。
“鐘閣老啊,縱然朕師承劉太傅,可你卻是伴朕時日最長的那個,你的忠心,朕都看在眼裡,朕對你的崇敬之心,也從來都不比對他的少……”
鐘謐聞言猛地抬頭,瞳孔晶亮,淚水幾乎要溢位眼眶,忍了忍,才掩面哽咽道:“陛下……”
然而,還未等他開始感慨,黎靖北突然話鋒一轉,厲聲打斷了他——
“可朕恨吶!朕恨你自以為是的愚忠!恨你自詡赤誠,卻只瞧得見天子明面兒上的殺伐果決,以致忽略了朕骨子裡頭究竟是個什麼樣兒的人,想要的又是什麼!”
鐘謐聞言一怔,眸中晶光頃刻熄滅,望著諸臣們神色各異的面龐,他的眼皮微微顫抖起來。
難道……他錯了?
可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臣愚鈍,望陛下明示。”
君王卻並未回應他,晨風中,一雙深邃的狐眸煞是犀利,目光越過宮牆和皇城,彷彿在遠眺建安城的市井街道,田間屋舍,人間煙火。
那裡,住著供養著他的子民們,藏著他竭盡一生也要去守護的東西。
廣安廣安,便是取自杜子美的那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所謂忠君愛國,忠的是君主,愛的是天下。
可惜,這位追隨了他十數年的老臣不懂。
黎靖北望著深紅的宮牆,胸中陡然升起一陣悵然。
“潛邸時,你不顧朕的意願,聯合朕的幕僚,幾番上書東宮力求廢除太子妃,靖王恭王趁虛而入,令朕無端陷入內憂外患之中……而今馮高氏心結已了,莫同冤屈將洗,你又在關鍵時刻毀朕心血……”
他望向地上的老臣,眼見他雙膝開始顫抖,肩背開始垮塌,卻依舊沒有扶他起來的意思。
宮牆之下,君王的質問聲響徹雲霄——
“汝之所為,究竟是忠,還是奸?!”
鐘謐聞言呼吸猛窒,震驚之下,就連唇舌都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