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腦子雖然不太靈光,目力卻極好,方才姚半雪遞她帕子的時候,他鐵定是瞧見了。
既如此,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揚聲召來康婁,順勢將帕子甩到他手臂上——
“將此物拿給陛下,讓他務必保管妥當,就說……說……”她咳了咳,臉不紅心不跳地續道:“這是我升官兒的籌碼。”
“是!”
面對女子的異常行為,康婁雖覺一頭霧水,卻還是依言照做了。
廣安七年冬末,天子下詔——
“即日起,六宮盡散,後位永廢,朕與都察院左都禦史章寒英結為夫妻,共治天下。”
此詔一出,滿朝震駭。
群臣本以為,天子此舉必會掀起一場滔天風波。可詭異的是,朝堂之上竟出奇地平靜。即便是最恪守禮法的老臣,也不過遞了幾道不痛不癢的諫書,待天子稍加詰問,便紛紛噤聲退避。
——無人敢爭,只因無人敢賭。
兩年前,陸公謀逆一案牽連甚廣,朝中半數官員或貶或誅,血洗後的朝堂至今仍籠罩在餘威之下。群臣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哪裡還敢在這等私事上觸怒天子?
只要不傷國本,天子想娶誰,便娶誰罷。
橫豎,這江山終究是他的江山。
深冬的宮牆上,斑駁的朱漆泛著青灰色,像幹涸已久的血跡。厚重的積雪壓彎了琉璃瓦的飛簷,那些曾經金碧輝煌的殿頂,此刻都低垂著頭顱。
枯枝如嶙峋的骨爪,從簷角斜刺而出,在寒風中輕輕顫抖。它們投下的陰影如同細密的裂紋,爬滿了整面宮牆。
庭院裡的積雪無人清掃,漸漸被塵土染成汙濁的灰色。偶爾有幾片枯黃的落葉被風捲起,又無聲地陷入雪泥之中。
陸容時執傘立於甬道,素白的衣袍在風中微微飄動。她曾經瀲灩如秋水的眼眸,如今只剩一片死寂。她仰著頭,久久凝視著身後的宮牆,彷彿要將每一塊磚石都刻進記憶。
”娘娘?”侍女輕聲喚道,想要接過她手中的傘。
”不必了。”她推開侍女的手,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我早已不是貴妃,這傘...總要學會自己撐的。”
她緩步向前走去,握傘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侍女欲言又止,只得默默跟上。
行至承安門前,一陣狂風突然襲來。陸容時下意識地回頭,這座她生活了十一年的宮殿,此刻竟陌生得令人心驚。
她想起那封廢後的聖旨,不由覺得諷刺。”六宮盡散,後位永廢”,可實際上後宮早已空置,這所謂的”盡散”,不過是為了將她一人驅逐出宮罷了。
她的心上人,總是知道如何讓她最難堪。
但這又能怪誰呢?陛下待她一向如此,從來都是她的一廂情願。更何況,父親謀逆在先,她心中始終存著一份愧疚。
作為名儒之女,她本該是最驕傲的存在。曾經她也確實如此認為。深宮獨居的這些年,她從未得到過夫君的半分憐惜,唯有父親每月寄來的紅參,詢問她在宮中的起居。
這些紅參曾是她唯一的慰藉,直到……
直到她發現那些紅參裡摻了水銀。水銀是劇毒,也是極好的避子藥,長期服用會讓女子終身不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