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凝神辨認四周,後方忽傳來一聲低喝:“低頭!”
話音未落,獨眼鯊已一手將柳渡上半身猛然按下。
其餘幾人亦放平了船槳,或臥或趴。
下一刻,頭頂傳來沉悶的壓迫感。岩石幾乎擦著頭皮而過。
一滴冰冷的東西落在柳渡脖頸上,帶著一點滑膩。他條件反射地想伸手,卻被
龐吉兩指一捏,將那黏滑之物一把摳下,隨手甩進水中。
“撲通”一聲,黑水蕩開漣漪。
柳渡不禁打了個寒噤,龐吉笑道:“別怕,水蛭而已。”
他話音剛落,船身向下猛地一沉,沖入一片開闊水域,眼前豁然開朗。
月光如瀑傾瀉,鋪灑在水面之上,映出眼前一艘宏偉的船隻,如巨獸之背,桅杆如骨,帆索如筋,安靜地蟄伏在水中央。
船首的龐泰雙指一併,吹出一聲嘹亮哨鳴。那幾個海倭一撐船槳,小船便迅速滑到巨艦身側。
“老大回來了!”船頭有人大喊,隨即,一條麻繩舷梯從甲板放下。
龐吉動作敏捷,幾下便爬了上去,又回身一把將柳渡提上船來。
柳渡剛站穩,一聲低沉渾厚的號角便從船頭響起,整艘大船隨之緩緩啟動。剩下那幾名海倭也魚貫而上,翻身落艙,轉眼又將那艘小船收系側面,動作爽利。
腳下的巨獸已然蘇醒,逐漸加速,群山從船舷兩側掠過,向後退去。
柳渡行至船尾,回頭望去,只見他們竟是從一處山體斷裂的微小縫隙中駛出——他忽然想起顧虛白曾提過的那處郡北大沼,這群海倭竟在那片被視作死地的沼澤中,尋到了直通海洋的秘密通路!難怪他們劫糧遁蹤,神出鬼沒。
獨眼鯊向他走來:“柳公子,舟車勞頓,給你安排了最好的艙房,去歇了吧!”
柳渡笑了笑:“多謝龐兄,我不困,想在這吹會兒風,醒醒酒。”
龐吉聽罷,也沒強勸,只是“嗯”了一聲,便在不遠處半躺下,眯起那隻淺色的獨眼小憩。
峽灣極深,群山如削,遠遠望去,山勢在盡頭合抱,層巒疊嶂之間只留如壺嘴一般的一處出口。
當船終於駛出那個罅口時,東方微亮,月尚未落,一輪血紅的旭日卻已從海平線升起,天邊呈現日月同輝的奇景,柳渡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壯美的大海,人在其中,彷彿能忘卻世間一切無常,甚至生死。
不知何時,龐吉已走到他身後,幽幽道:“別總盯著大海看,心裡要生病的。”
柳渡回神,回頭看向他那隻瞳仁,輕聲問道:“龐兄……如果那場海嘯沒有發生,你會想做什麼?”
龐吉愣了一下,眼中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隨即大笑起來,聲音中帶著幾分嘲弄:
“你們中原人啊,心裡老愛想些有的沒的——活著才是硬道理!其他的,全是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