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渡聰慧,他心下便知這三卷書極其珍貴,朝那道士離去的方向深深地作了一揖。
此後,一有空,柳渡就刻苦研讀,學習書中記載的藥理。原本他和養父那兒學來的幾兩開方的本事,都只是依樣畫葫蘆,並不懂個中緣由,這回卻是融會貫通。
但其中仍有些佶屈聱牙的生僻藥草,他從未見過,從地圖上來看,有相當一部分只有江南地區才會生長。
他便將自己為數不多的家當,打包了一個背囊,沿著書中的地圖,自北向南,逐草木而識,走走停停。
七載光陰,白駒過隙。
……
建隆二十三年,柳渡十九歲。
差點再次和這並不十分美好的塵世永別,又再一次被命運——被顧虛白——拽回了人間。
說他倒黴吧,其實那日,他最後跌落的地方距離白鷺寺不到一裡——就是因為那該死的大霧。
說他命硬吧,從那坡上一路滾下來,除了頭暈了三日加之一些皮外傷,他渾身上下所有四肢、器官,一件都沒少。
法慈方丈一日三次點卯般,檢視他的情況,生怕他髒腑哪裡出了點兒問題,未能及時發覺。
不出一日,柳渡便能下床,又過了一日,就能在屋內稍作走動。
除了最開始那晚,顧虛白替他上了藥,後來柳渡就堅決不讓他幫忙,寧可自己齜牙咧嘴地,伸手去夠背上的傷口。
白鷺寺香火併不旺盛,院牆房屋皆極簡樸。
法慈方丈獨居後院;其他五個僧人三兩結伴住在東院;西院小些,只一間廂房,留給清修居士用,但目前也就只有顧虛白一人。
柳渡來後,便在他房中,以屏風隔出一角,與他同住。
好在顧虛白行事簡單,房內陳設僅一床、一桌、兩個樟木箱,只有靠牆的竹架上摞滿了書,多了一個人也全然不顯得擁擠。
顧虛白的日常也極規律,雖只是清修,卻對寺廟清規恪守有加。誦讀經文、灑掃庭院,寺中諸事,從無一次耽擱,比法慈方丈還要嚴苛幾分。除此以外,便在房內讀書。
柳渡初有些不自在。
顧虛白讀書的時候很靜,除了書頁翻動、毛筆在宣紙上劃過的聲音,幾乎沒有其他響動。
自己在床上翻身、下床走動時的聲響便顯得格外突兀。他甚至開始注意到自己的呼吸聲,是不是太重,是不是打擾了這份安寧。
顧虛白自書卷間抬起頭來,嘆了口氣:“柳渡,你還是正常走路吧,躡手躡腳的,反而很讓人分心。”
“……”柳渡默默放下提起的腳後跟。
褪去初見時對那張臉的驚豔濾鏡後,柳渡覺得,這人真的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