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杏林落英繽紛。
廉衡下了馬車,一步三疑邁進書院,穿廊過舍,候在闔廬外靜待青蟬通稟。少年神思飄遠,凝望著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滿目悽惶。若父親大人康在,儒父興許就頤養在皇家別苑了,就不會有這御賜弘文館。彷彿他的凋逝,除了將那未竟心願留給自己,更將那一縷銀魂素魄化作這書院一切。一座他夙夜夢寐的書館。
青蟬緩緩拉開閣門,彼時日正,暖黃的光暈透過窗柩碎碎傾灑一地,陳設清簡的闔廬內竟生出浮嵐暖翠的山川隅影。廉大膽呆頭呆腦畏眉畏眼,止步難前。
青蟬溫而有儀,剛而不媚,是個平流緩進的人物,與敖頃又私交甚好,自然知曉其日掛嘴邊的這枚精分鬼,便正派一笑,說:“敖頃道你呆裡藏乖,依我看是呆裡撒奸。”
廉衡脖子縮著,卻忍不住回嘴:“師兄是儒父坐前愛徒,殊不知我將成他坐前紅人,莫妒。”
青蟬不痛不癢依舊正派一笑,知他心虛害怕才故耍嘴皮,便溫聲道:“莫怕,師公從不吃惱。”
廉衡啃齧番下唇,方抬步進去。行了頓首大禮後,看著面前閎儒不禁鼻酸,哽咽一刻才道:“孫兒見過師公。”
青蟬說儒父從不吃惱,但之前不代表今後,何況陳傷深塹,焉能明霽。一番天長地久的沉默和一番地久天長的懷緬,老先生便開門見山地責備。當然,話自然非常隱晦:“故琴存弦,理當清靜無為。”
廉衡:“有子存焉,了猶未了。”
崇門:“可知力有不逮。”
廉衡:“孫兒唯從心志。”
崇門:“可記得牢中勸諭?”
廉衡:“‘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聖人也。’孫兒在師公尊前,萬不敢架起膀子自稱是聖是賢。”
……
崇門無奈:“芳蘭遺愛,奈何一樣犟。”
廉衡俯首貼地,一聲不吭。
崇門一時心酸,慨嘆幾許再問:“這些年苦楚幾何?”
廉衡:“孫兒命硬,蒙大羅菩薩庇佑,未曾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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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有不苦之理。”崇門細細打量他一番,作最後的苦口婆心,“並非老儒痴延,要再三再四苦口規勸,只是這考功名、諫時弊,非你能為。”
“爹爹亦曾警勸,可孫兒自恃為志氣男兒,不達目的勢不休。”
“‘抬眸四顧乾坤闊,日月星晨任爾攀。’孫兒當真執而不化?!”
“不是孫兒頑梗不化。只是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屈夫子尚能作懷沙賦,抱石投江為後世仰。何以……師公,孫兒不願他一生背汙。”
“老朽年迫日索,怕無力護你長久啊。”
廉衡抹掉眼角打旋的清淚,強自擠笑,伏地上烈錚錚道:“孫兒無意拖累師公,更不會叫旁人擾您清修,唯望師公椿齡無盡,好讓孫兒孝您膝前。且孫兒答應您,功成之後立即抽身退隱,復歸田舍。”
崇門再度無言。心知,若非下足決心豈敢混進科考並在殿試亂來,便是被人利用,也是他自己報了必死之心,勸說當真無意。末了他長聲一嘆:“罷了。老朽也不再無味阻撓,但你需答應一事,且不得食言。”
廉衡:“師公請講,孫兒一定照辦。”
崇門:“自明日起,入館聽學,且……”老先生話未盡廉衡就點頭直搗蒜,崇門厚慧的目光不覺浮上慈暉,搖搖頭將餘下的半截子話一字一吐,“且,五年內不得涉足朝堂。”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