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親國戚來了半日,廉家堂老少才四攙五扶走出門,跪棚外行大禮,堪堪別有一番風味,行事分外獨樹一幟。
而權貴們自然不缺人三拜九叩,便在廉遠村剛要跪身時,就由唐敬德攙起來帶退。明胤四平八穩的目光緊緊鎖著這位初次照面的瞽目老先生,企圖獲取些額外資訊,卻未果。
明旻拉起小大大小道:“以後你倆再見到我,不用跪的。”
廉衡收了盯嚮明胤視線的視線,扭頭望向明旻,心說:嗯?您還要來麼?可別!
明旻利落接上他目光,揚頭“哼唧”一聲拽著小大踢毽子去了。
蠻鵲這時挪近廉衡道:“阿預,花蝶回來了。”
一通緊鑼密鼓的鋪排,廉家堂小院新鋪就的灰白青磚上,便鋪上了幾張提花地毯,“景和居”老闆親自帶著人馬哈腰哈背地擺佈著檀桌椅杌,爾後便誠惶誠恐地退出門外。不及一炷香,抱月樓兩位肖姓老闆親領送宴隊伍,浩浩湯湯由富北向貧南駛來,環佩叮噹的女婢在恩准後拎著食盒有序出入,山珍海味端出一一擺放:飛龍脯、狍子脊、鯊魚皮、燒鹿筋、鮑魚盞、萬福肉……乾果蜜餞、應時果盤、烹龍炮鳳堪堪宮廷宴。太子近侍一一試毒,並作一一品嚐後,眾金軀們才捏起筷子。
廉家堂蓬蓽生輝的一天,在瞠目結舌的小大、大小和蠻鵲的隱形窺視下就這麼圓滿結束,包括菊九和廉某人,盡皆沒見過世面似得,避退堂屋裡“嘖嘖嘖”幹看!
幹看!!
話說這是他們家哎!!!
極少沾酒的明胤不過小酌一盅,敖頃相里康陪酒三盅,明晟若有所思中亦喝掉幾盅,唯唐敬德一人窮開心到連灌兩大壇紹興花雕,直至醉成條泥鰍。雖說少年人的生日宴不為重視,但這當真是其一十九年來最為隆重和最有誠意的一場生日宴。富貴閒人被花蝶和蠻鵲扶進西廂房後,一眾牛鬼蛇神才出輿入輦地離開葫蘆廟。
紅日衡山暮煙四起,鬆掉一口氣的廉大膽,著手呦呵著敖頃、蠻鵲和花蝶,將潢胄們用過的四碗八碟玉盅玉盤、坐過的檀桌椅杌及至踩過的提花地毯,盡皆擺放到廉家堂大門口,於牆壁上赫赫張貼了一張紙,上書:走過路過不容錯過,瞧一瞧看一看,鳳子龍孫用過的碗,包您吃嘛嘛香,坐過的椅包您舒筋活絡,踩過的毯包您步步高昇……競價拍賣價高者得,街坊鄰居們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廉大膽自個嫌累,便恐嚇著蠻鵲敲著銅壺一遍遍高誦。鄰里街坊們觀瞻自多,而囊中羞澀的他們自然是買不起的,畢竟廉衡想喝的血,是來自那些個錢多燒的慌、善溜鬚拍馬的官賈。
敖頃與他胡鬧不多時,便被敖放遣來的家僕帶離。
暗中窺察的金翼,亦飛身皇宮,將葫蘆廟見聞一五一十翔稟。明皇先是一聲“胡鬧”,爾後才問伴身一側的董矩:“你說胤兒和太子,可會採納他意見?”
董矩頷首道:“太子殿下和世子殿下,都是才德兼備之人,他們若覺得有理有據,自然會採納。”
明皇思忖一刻,方道:“你別說,他有些話,倒挺鞭辟入裡。”
董矩:“那也是陛下恩澤萬民,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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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斜眼董矩,末了失笑半聲,躺回龍榻,自顧自道:“朕還沒那麼糊塗,你也不用光揀好聽話。唉,老咯,倘若再年輕二十歲,朕也許還真能搞出個昌明盛世,可惜……”
董矩:“陛下春秋鼎盛,怎麼能說老呢。”
明皇:“可朕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九五至尊停頓一刻,盯著他,忽問,“你說,朕是否,做錯了事?”
董矩知自己不能再敷衍恭維,但也不能實話實說,便躬身道:“陛下所做一切,都是為這天下。功與過,留不得奴才評論。但奴才以為,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陛下領著這天下人,望前走就是。”
明皇斜在榻上,忽而就犟著語調道:“朕之功過,確實由不得旁人置喙。”
皇帝還是那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