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時分,接到太后懿旨的唐夫人乘一暖小轎,途經大明門入宮謁見。青燈古佛的她,對世俗一貫不聞不問冷冷冰冰,可她再是冷冷清清不溫不暖,為娘究竟是用來給孩子撐腰的!唐敬德平素衣食無憂,明胤明晟又給足他照應,加之唐臥仙國舅之身外亦榮進武階一品右柱國,等閒二品部堂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對這位逛逛遊遊的散仙禮敬有加。按唐夫人話說,未曾受過一零丁欺侮的遊神在她這得不到多少溫暖也就罷了,但,絕輪到外人對其冷譏熱諷妄加嘲噱。以是在經過大明門時,她難得令人停下暖轎,撩起轎簾瞥了眼嗚嗚泱泱的人群,捏緊侍女遞來的漫天飛舞的書箋,冷冷落下轎簾,就望大內去了。
已於昨日收到明胤來信的德妃,在唐夫人抵達太后佛堂一個時辰後,才緩緩出門。臨走時,規默守靜的隨嫁女史,垂眸謹慎道:“娘娘,世子殿下以前從未叨擾過您,如今娘娘沾手,以後可就再難抽身而退。”
德妃溫緩一笑:“我無所出,又寡雨露,何德享受這妃位之榮,還不是他不動聲色保來的。”
女史再道:“可是娘娘向來清靜無為,更非貪慕虛榮之人。”
德妃:“你無需過憂。上次,我不過是在御花園,同淑妃幾人閒聊,在她們熱熱鬧鬧議論捐募時提了句後宮不妨效仿,只此一句,又能勾起誰的嫉妒呢。此番,我亦不過是陪太后禮佛之際,提句‘用香稅錢修葺被燒敗的寶相樓’而已,以願還願本就很好,何況這寶相樓一直是太后心結,亦是陛下心結,當年若非那把火,洛姐姐也不至出逃宮外。”
女史:“可,若叫皇后或藺貴妃……”
德妃攔道:“我同洛妃交情至深,明胤又一向尊我為母,年年新歲,他都來此向我敬茶,這份心意你也應當明白。陛下寵他,才看在他的面上將我位份提高,如今我能在這後宮給他些蔭護,也算對得起姐姐當年照拂。”
女史躬身道:“奴婢明白了。”
唐夫人眼眶微紅卻形容冷淡,太后再是體念她體念唐敬德,卻也總是鞭長莫及。德妃進來後,她同唐夫人互視一眼,頷首微微禮笑便心意互通。陪太后抄經誦佛之後,便雙雙扶著她老人家於花園中散步,不覺稟退左右宮娥,你一言我一語緩緩如流水,就將挪用近百萬兩災銀用以新建佛堂之事,給改化成了用兩年香稅錢修葺擴建寶相樓。寶相樓這三個字甫一提敘,這位仁慈無雙的老祖宗,率先想到的,就是明胤。然此時此刻,正在弘文館攻讀經書的廉某人,斷斷不知重新修繕這座廢舊的寶相樓,於亡故的洛妃來說,意味著什麼。
乾清宮暖閣外,汪忠賢迎面碰上正要進去通稟明皇“大明門外儒生聚眾上書”一事詳情的譚宓,他將塵拂緩緩搭手上,不陰不晴地問:“幹什麼去呀?!”
譚宓:“翔稟陛下,大明門外儒巾聚眾陳情一事。”
“有什麼,說給咱家,咱家替你秉明皇上。”
“是。”譚宓也未多言。
“譚司監掌握天下耳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想必比咱家更清楚。”
“是。”譚宓依舊簡答,但他袖內的拳頭油然攥緊。
暖閣內,汪忠賢平淡如水地“簡述”著大明門外盛況,乍一聽也就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明皇一邊閱著奏疏一邊支耳聽著,彷彿沒事人。汪忠賢悄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既覺得明皇是不想在早朝大殿上聽到大臣們議論康王侮辱國舅爺一事才取消了早朝,更覺得他是不想再貶斥藺妃,丟了春林班這些為內廷賺錢的生意場。但不能百分確定是哪個原因前,他也不敢多言,更不敢替藺妃求情,末了只能避重就輕道:“也就這書院裡的、閒著發慌的熱血青衿,芝麻綠豆大點事,才能人言藉藉沸沸揚揚鬧得如此不可開交。普通老百姓忙於生計,哪來的這些個閒工夫。”
明皇沉默不言。
汪忠賢再道:“陛下英明慈悲,澤被蒼生,也不知這幫青年,鬧來鬧去要幹什麼?!要老奴說啊……”
明皇忽而摔下一本奏疏道:“要錢?還是要錢?全是上疏來要銀子的!”
汪忠賢迭忙跪地。
明皇指著龍案上另一沓奏疏,怒不可遏道:“昨天送來的這些奏疏,全是申討春林班的,今日送來的,又全是申討天命賭坊、群芳園的,不是戲園子漏稅就是娼園子偷賦,都吃,都偷,哪天他們都敢偷到朕的宮裡來了?難道朕這天下全是賊嘛?嗯?就沒其他的國家大事供他們奏對麼?嗯?”
汪忠賢:“奴才把關不言,求陛下開罪。但也容奴才辯解半句,這昨兒個和今兒個的奏疏,是通政使司使用了急奏捷徑直達陛下御案的,奴才無權先行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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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眼皮半抬:“急奏?何人急奏?”
汪忠賢:“趙自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