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自培周遠圖再次因相爺熟識廉衡乃父而怔在原地,更因這“在世”二字心底突突敲錘。顯然,廉家堂那位瞽目樹皮的老人並非少年生父了。但其生父是誰,他們何敢多問。直覺告訴他倆,這個人,必曾是煊赫一時的大人物。少年將此事藏得密不透風幾無人知,自然有深層原因,豈是他們能好奇探究的。
相里為甫掠眼心底正自盤算的二人,望著少年終放緩些語氣:“你既明白‘雲在青天水在瓶’,就當知道,水在天為雲,在瓶則為水,要能認清本心把握現量,才能讓各人各自在。何為忠臣?何為奸臣?在陛下眼裡,不管是雲是水,都是大明的臣,都是忠臣沒有奸臣,只不過諸臣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相爺頓了頓,不冷不熱補充道,“老夫這話,你可聽懂了?”
廉衡頷首默應。
相里為甫瞧他傲焰盡收,緊繃繃臉色也就一鬆在松,語氣便更加和緩了。
“你今夜,是想問老夫,關於敖黨甚至是馬黨,及其一眾黨羽,該如何正確對待和處理,可是?”
“是。”少年頷首。
“北周開國者宇文泰和有諸葛亮才名的蘇綽,相傳曾有過一番徹夜密談,談話內容可曾看過?”
“襄王殿下的書房卷帙浩繁,野史正論納藏豐富,有幸看過一些,二人主要論了治國之道。”
“其中有一段是關於‘用貪’‘反貪’的對話,可還記得?”
廉衡忖度片刻,答:“記得。”
他二人對話令周遠圖趙自培繼續懵在原地,顯然二人只知宇文泰、蘇綽其人,卻對該段密談聞所未聞,遂都屏息舉耳,意欲聽教。
相里為甫道:“宇文泰問‘國何以立?’”
廉衡:“蘇綽答‘具官。’”
相里為甫:“如何具官?”
廉衡:“用貪,棄貪。”
“貪官何以用?”
“為君者,以臣工之忠為大。臣忠則君安,君安則國安。然無利則臣不忠,官多財寡,奈何?”
“奈何?”
“予其權,以權謀利,官必喜。”
“官得其利,寡人何所得?”
“官之利,乃君權所授,權之所在,利之所在也,是以官必忠。天下洶洶,覬覦皇位者不知凡幾,臣工佐命而治,江山萬世可期。”
“貪官既用,又罷棄之,何故?”
“貪官必用,又必棄之,此乃權術之密奧也。天下無不貪之官,貪墨何所懼?所懼者不忠也。凡不忠者,異己者,以肅貪之名棄之,則內可安枕,外得民心,何樂而不為?此其一。其二,官有貪瀆,君必知之,君既知,則官必恐,恐則愈忠,是以棄罷貪墨,乃馭官之術也。不用貪官,何以棄貪官?是以必用又必棄之也。倘或國中之官皆清廉,民必喜,然則君危矣。”
“何故?”
“清官或以清廉為恃,犯上非忠,直言強項,君以何名棄罷之?棄罷清官,則民不喜,不喜則生怨,生怨則國危,是以清官不可用也。”
“所用者皆貪瀆之官,民怨沸騰,何如?”
“下旨斥之可也。一而再,再而三,斥其貪墨,恨其無狀,使朝野皆知君之恨,使草民皆知君之明,壞法度者貪官也,國之不國,非君之過,乃官吏之過也,如此則民怨可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