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垂下了頭。
這本是一個多麼驕傲、何等鎮靜的人啊，硬生生給陳傷磨成了做錯事、打破碗的孩子。
廉衡想說什麼，可她發不出聲，一丁點聲都吱不出，她只好將力量全數集中於指尖處，用薄薄尖尖的指甲尖一下一下划著明胤手掌心，直到那垂下的頭抬起來，呼吸不暢的與她哀切的目光碰在一起時，她才緩緩蠕動著雙唇。
明胤不需猜，也知她竭力想表達的三字是什麼：幫幫我。
怎麼幫？繼續幫她隱瞞？他做不到。
明胤不吭聲。
廉衡指尖戳他的力道就越來越重，情緒亦浮現波動。
明胤如鯁在喉，好半天才出聲低撫：“待你痊癒，我們再說，好不好？”
廉衡搖頭拒絕。誠如藥鬼譏諷，長久高燒並未能燒壞她一絲絲腦子，反而將她燒得更為精純。她醒來即十分清醒地認識到她所要面對的窮途，若在她最初睜眼的高光一刻，她都沒能從他那裡討到半份承諾，那她所有努力必將付諸東流淪為泡影。與其如此，不若就此長辭，一如她從未存在。
明胤只想說不，但他何敢說不。寸進尺退，必要得不償失。他只能以退為守，一寸不越，暫作安撫。
他說“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先好好養傷”，然而就是這麼句幾無真心的話，令她眼含熱淚痛苦無助的閉上眼睛側過頭，你甚至能從她嗚咽發顫的雙唇上捕捉到一絲失望透頂的笑意，這看穿一切的笑意，尖刺般捅破明胤強提的底氣，攥她的手倏然間卸掉了力氣。就在那柔潤溫和的指尖將從他掌心滑出時，明胤利手再度攥住了她。
他呼吸異常急促，表情堪稱頹廢：“你對我還剩幾分真？剩幾分信任？”他苦笑一聲，“我近日總在想，你若能稍微傻一點，不那麼聰明該多好，可我喜歡的恰恰是你的聰明伶俐。是，我肯定不會答應你所有要求，但我也沒想過要完全阻撓你，生死關頭你又何必寸步不讓呢。”
他道：“明旻與你的婚事，我必要設法退掉，你權當饒了她，饒了你自己。”
他道：“你要鼎革鈔法，你要更新稅政，我都不攔你，但我也只再給你兩年時間，一伺定局，你就退出朝堂，將所有事情交給尤孟頫、錢輅和周遠圖等人。”
他道：“不管你將當年的真相拼出多少，猜到多少，你總要明白，真相背後還有真相。我會和你一塊查，為了你，為了我。”
他道：“我身上沾的血，比你猜到的還要多。如果，將來你知道所有，無法原諒，我接受你一切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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