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嘆息一聲,話在嘴裡轉了幾圈,終究還是嚥了下去:“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要是老太太發覺你又到我這兒來了,只怕要生氣呢。”
李攸笑道:“不過是說我兩句,老太太又不會打我,若父親知道我跟你親近,只怕還覺得高興呢。”話雖如此,天色的確不早了,他從書架上找了兩本書,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開。
在竹林外,李攸找到那隻貓,抓住它的爪子抱入懷中,抬起頭來時,又成了那個天真地笑著的斯文小少爺。
而竹林中的周念,則點燃了一盞油燈,從書架的暗格中拿出一本書冊,看著上面的亡父親筆,幽幽嘆了口氣。
春瑛胡里胡塗的,居然真的找到了廚房所在,把話傳了。
那主事的婆子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半舊衫裙,認出是從前大丫頭梅香的衣服,笑了笑,道:“真是三少爺吩咐的?還是梅香發的話?若是你們小丫頭自作主張,我可不敢聽從。如今天涼,早早地送過去,若三少爺不吃,白放涼了,到頭來還要怪到我們頭上,我們找誰說理去?”說罷收了笑,自顧自地與另外三個婆子抹牌。
春瑛皺了皺眉,瞥了廚房內一眼,見裡頭只有幾個年輕些的婆子在洗菜切肉,爐子上已經燒著幾個鍋了。她心想這都快到傍晚了,灶上也在忙了,這婆子怎麼還這樣慢吞吞的?居然有空玩牌?她想起方才對方瞄她的那一眼,姐姐秋玉叮囑過的話立刻浮現在腦海中。於是她冷笑道:“裡頭不是已經煮上了嗎?提早一點又有什麼要緊?反正我把話傳到廚房了,嬸孃自個兒掂量著吧,我們院裡知道我來傳話的,也不是一個兩個,若飯送晚了,餓著三少爺,將來查出來是嬸孃誤的事,我可不敢怪您。”
那婆子卻不為所動:“小丫頭少說大話,大家子做飯,也得先做長輩的,三少爺雖然尊貴,總不能越過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去吧?廚房就這幾個灶,哪裡燒得來?先等等吧。”
春瑛一窒,不知該說什麼了,雖然心裡鬱悶,但還是轉身打算去回話,不料卻聽到旁邊一個婆子悄聲對另一個同伴道:“這些小丫頭,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誰不知道她們院裡的勾當?真把飯早早送去了,三少爺高興,功勞是她們的,半點好處落不到我們身上,可三少爺若惱了,錯就是我們的了。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另一個婆子也撇嘴道:“可不是嗎?上回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要獻殷勤,早早催得我們送了飯過去,三少爺卻不知在忙什麼,拖到飯菜都冷了才吃,晚上鬧肚子,太太發作下來,害得我們幾個被革了一月的銀米。真真冤枉死了!今兒也不知道要耍什麼花樣呢!一幫子害人精,誰理她們?!”
春瑛氣結,心想別的丫頭得罪了這幫婆子,怎麼倒怪到她身上了?這些婆子自覺冤枉,難道還能冤過她去?
她提腳就想走人,但轉念一想,晨兒已經先折回去了,現在是她來傳話,如果這些婆子真的不聽,上頭怪罪下來時,她們推說沒看到她來,吃虧的還不是她?早知道應該留在原地等晨兒才對!現在後悔也晚了,只能說服這些婆子,至少要拖到晨兒過來,也好證明她是傳了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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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她便轉身回去,深呼吸一口氣,正準備開口,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跑了過來,將手中一個瓦盅往那些婆子面前一撂,開口就罵:“叫你們燉參湯,瞧瞧這都是些什麼?!你當我們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麼?!我們奶奶送過來的好參,被你們弄到哪裡去了?!”
那主事的婆子見自己的衣襟上沾了幾點湯汁,皺了皺眉,掏出絲帕來慢條絲理地邊擦邊道:“仔細些!這可是金貴東西,老山參燉成的湯,這一盅就值幾十兩銀子了,那兩條須不過是個意思,難不成還真的把整棵參拿去給人瞧麼?又不是暴發戶,咱們府裡沒這個規矩。”
那丫環冷笑一聲:“你還有理了?這一盅東西,只比清湯多點味兒,真的用上了整棵參?你騙誰呢?!你當我沒見過參湯?你當我們奶奶沒喝過參湯?!放屁!那是我們奶奶的陪嫁,不是你能剋扣的東西,快給我還回來!”
那婆子立時便拉長了臉:“荒唐!都燉成湯了。我哪有什麼參還你?你要撒野。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有本事。咱們到王總管跟前說理去!”
那丫環怒極反笑:“好、好!今兒我算是開眼了。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臉地人!我告訴你。別以為我們大少奶奶奈何不了你。再怎麼著。她也是這府裡地正經媳婦。是三媒六聘抬進慶國侯府大門地!奴大欺主這樣地事。若是傳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和侯爺饒不饒得了你!”
那婆子臉上有些掛不住:“小丫頭嘴巴倒利害。只是我勸你消停些。大家子有大家子地規矩。雖不知道大少奶奶在家時是如何。到了我們府上。就得安份才好。我們都是幾輩子地老人了。大少奶奶才進門多久?就想要轄制我們。我勸大少奶奶就死了這份心吧!”另外幾個婆子都在冷笑。其中一人還掩嘴笑著對那丫環道:“我說。你這丫頭本是府裡地人。怎地胳膊反倒往外拐了?難道是有人給了你什麼好處?說不定是要捧你做姨奶奶呢!”
那丫環氣得直哆嗦。春瑛在一旁也聽得眉頭大皺。想到方才遇見地那位善良地“大少爺”。她心中頓生同情之心。對那些婆子更加厭惡了。
門外又奔來了個小丫頭。見狀忙拉著先前那丫環道:“香玉姐姐。奶奶說這事就算了。你別跟人吵架。”香玉急得直跳腳:“怎麼能算了?!這回讓了步。以後這起子小人就該得寸進尺了!”“姐姐!”小丫頭急得眼圈一紅。“求你了。我們奶奶不想惹事……”香玉死咬著唇。站在那裡不肯邁腳。
廚房裡出來一個婆子叫道:“飯好了!”便有幾人抬著一大桶香噴噴地白米飯出來。接著又是十來碟雞鴨魚肉。統統送到旁邊空屋地桌面上。主事地婆子等幾個見了。頓時眉開眼笑地丟下香玉等人。徑自往屋裡走。有兩個婆子還在小聲議論“聞到燜鴨子地香味了”。
春瑛猛地衝到廚房往裡看,灶上已經空了,哪裡還有什麼煮著的菜?她氣憤地拽住主事婆子,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先做老太太、侯爺和太太的飯菜,才輪到我們三少爺嗎?那你們現在吃的又是什麼?!”
那婆子一把甩開她,冷笑道:“合著不用你幹活,你就能說風涼話了?!我們不吃飯,哪裡有力氣做活?快給我滾開!”
春瑛一愣,這話倒有道理,但她還是有些不服氣:“那也不能全部人都丟下活不幹吃飯去吧?現在都快天黑了!”想當初她不管是在酒店實習還是在舅舅家的小飯館,認識的廚房工作人員不是分批輪流去吃飯,就是幹完了活才吃,頂多是開工前先塞點東西墊底,哪有這樣大搖大擺地偷懶的?
“不勞你費心,我們自有分寸。”那婆子昂著頭往屋裡走。春瑛還要再爭辯,香玉忽然在旁邊涼涼地道:“這位小姐妹也不用白費功夫了,這位媽媽是府裡了不得的人物,生的女兒是二少爺寵愛的屋裡人呢,我們大少奶奶都被她們踩在腳底下,三少爺又能強到哪裡去?她們只認那一位主子!”
春瑛瞥見那幾個婆子變了臉色,眼珠子一轉,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們的規矩這樣古怪!若是老太太、侯爺和太太的飯要先做,我們三少爺也沒什麼可說的,孝道嘛,可是幾位媽媽的飯都在老太太、侯爺和太太之前做好,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難不成幾位媽媽竟比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要尊貴不成?”
“小蹄子!話可不能亂說!”主事婆子拉長了臉,“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太太最恨你這種人了!”
春瑛冷哼一聲:“我只是為三少爺傳飯來的,竟成了太太最恨的人?什麼叫顛倒黑白呀?就是這樣了。反正我話已傳到,聽不聽由你。是老太太發話,叫我們督促三少爺好好吃飯的,你們不但違了老太太的意思,還不把三少爺放在眼裡,將來有什麼後果,我可不管!”說罷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