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動雙睫,卞皎注視著那抹日落。
如同瞻仰神跡,他看著燃燒著的大海,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行程原因,第二天上午卞皎就要離開。
返程的早晨他起得很早,是想看看這個地方的日出是否和日落一樣驚豔。但可惜這天天氣似乎不好,日出被灰濛濛的層雲悉數遮擋,待他去機場時天空甚至還飄起小雨。
田宜宜得知卞皎的遺憾,表示十分理解。
“大概很少會有人在見過亞庇的日落後還想著日出,但或許我能懂一點你的感受。幾年前,我在新疆阿克蘇拍天山草原,當時到達的第一天就是大晴天,萬裡無雲,我的那張丹霞和草原同框的圖就是在那個時候拍的。”
說著她從手機中調出那張照片,卞皎接過。
螢幕中三層起伏的山巒,一層橘紅,一層草綠,一層冰藍。
太陽在原野上方恆靜高懸,彷彿一隻橙燃的眼,隔著時空對視此刻螢幕外的異地旅人。
“任務提前完成,原本計劃的待兩天就走,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有什麼東西沒有看到,就這樣在那裡連住了五天。終於,某天傍晚,被我在獨庫公路上見到了夏日冰雹。暴雨雷風交雜,坐車在路上簡直像闖進世界末日,車窗完全關閉的最後一秒還有雨水拍到我的臉上,槍林彈雨,回到蒙古包時我的頭發濕了一半,卻躺在床上開心了半個小時,起身後立馬訂了第二天的機票,那一刻才意識到,雖然此行的出發點是拍晴朗草原,但真正想要的其實更多,直到天山山麓的風席捲我,冰雹撞擊我,我那一場旅行才算完整,真真正正的完整。”
她坐直身子,很認真地對卞皎說:
“所以後來每一次出遊,我都不會提前訂回程機票。人的想法太複雜,提前做出決定時,根本不能確定現在想要的是否就是真正想要的。如果你想要再在亞庇留一天看日出,完全可以,接下來的工作還有我們,不用擔心。”
田宜宜的話結束,卞皎沒有立即答複。
當時他只垂了下眸,看著手中的圖片許久。
南疆的天很遼闊,藍得像電影中才會見到的畫面,草地海平靜無波,一路延伸到遠方橫長的地平線。
將手機遞回給田宜宜後,他笑著搖頭。
“時機不對,”他說,“以後吧。以後一定還有機會來亞庇。”
時機,還是這兩個字。
其實卞皎從不曾懂究竟什麼叫做時機。做出來大馬這個決定前,他曾以為時機這個詞與以後一詞一樣,不過是某些人身困囹圄下的自我安慰,就像過去被困在首都的他。
父親的去世、過往的心結解開、與裴子騫的關系也得到緩解,欲渡無船,欲歸無人,這種局面下,按照張碧雲所說放手去開啟一個人生新方向好像再合適不過。可當遲疑的腳步真的踏上異國土地,身邊的語言改變到像是在聽鳥兒胡亂鳴啼,三步遇到倫敦飛海參崴的旅客,五步又見到吉隆坡飛巴黎中轉中東國家的航班,恍然間他才終於意識到,時機二字好像真的悄然到來身邊。
出國前,卞皎也有想過自己到底要在這場嘗試中得到些什麼,但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直到在關丹待到第二個月,想來想去,才終於將裴子騫的話從記憶中翻出來,得出“來散心”這一個最尋常的答案。
到大馬後,卞皎並未接觸多少和新聞相關的活動,卻陰差陽錯得到機會執導拍攝了幾部微紀錄片。
內容聚焦在野生動物保護上,從拍攝大綱到臺本都由他負責。逐字逐句修改解說詞到淩晨後抬眼看一眼窗外,發現東方既白的那一瞬,有一種回到新聞學院的小學期,與室友一起守著電腦修改採訪作業的錯覺。
人生頭一次,卞皎發覺自己真正在對某項工作感興趣。
紀錄片最終拍攝很成功,半個月前在網路上發布時還引起一陣不小反響,當地政府甚至準備與卞皎合作,也有人專門提出為他們的團隊舉辦一次攝影展,職業方向好像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樣得到轉型,種種有水花無水花的跡象都在喻示著一切走向正軌——
可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