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簽合約那次他與裴子騫不過重逢後第二面,這樣看來對方真的很慷慨大方,所以自己又在糾結什麼?卞皎垂眸開啟手機,點到那條置頂簡訊,快速編輯了一段訊息。
手指在發出鍵上遲鈍許久,最終卻還是鎖屏放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但發不出就是發不出。
這天拍攝結束回到家已是傍晚六點。回家路上卞皎沒有再看手機,一天的大燈打得他頭暈,即使在圈裡待了這麼久,他依舊習慣不了面對鏡頭。
下車時手機來電響起,卞皎揉了下眉心接通。
對面是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
自醫院裡最後一次見到張碧雲,卞皎已經半個月未與她有過任何接觸。
張碧雲在電話中約了一個咖啡廳,卞皎到達時在玻璃窗外見到她已經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擺好一碟小可頌以及兩杯咖啡。傍晚餐點,整間店內沒什麼人,推開門咖啡豆的香氣撲面,卞皎與她對視一眼,頷首坐下。
對方今天穿了一套奢牌春季新款,帶著淡妝,發梢微卷,見到他就微微一笑,狀態似乎不錯。
她抬了下手示意骨瓷杯說:“知道你咖啡因不耐受,店員推薦了一杯果皮美式,含量很低。”
“多謝張阿姨。”卞皎道謝,但只是用手碰了碰咖啡杯壁,並沒有動一口咖啡。
張碧雲總是有不容拒絕的好意,從十一二歲見到對方第一面起卞皎就不理解,長大知曉過往種種後更是無法適應。很多時候他都無法在張碧雲面前做到與之放鬆相處。過去幾年,每每接受對方的幫助時,他就會想到父親鄭懷遠於微時與對方結為夫妻,後來卻出軌自己母親。
紅姨看得出他的不自在,曾經就這個話題與他講過幾句,不過說得很淺。
她說婚姻關系鮮有純粹,這件事情沒有誰對誰錯。
卞皎卻不懂。
這件事的對錯分明這麼顯然,婚內出軌一方承擔絕對的責任,他不明白為什麼受背叛者反而如此大度。尤其是聽到張紅霞來醫院時依然喚鄭懷遠的那聲姐夫,卞皎就免不了覺得可笑,不知道究竟是他太過幼稚,還是所謂的人情世故太過荒謬。
張碧雲這次的邀約很突然。
卞皎回家只上了趟樓換回休閑服裝,臉上還帶著劇組妝來不及卸。高領的白色毛衣稱得他清透幹淨,張碧雲盯著他的面孔看了許久,視線最終從眼皮上方那顆淺痣上移開。
飲了口咖啡,她忽然說:“你和你媽媽真的很像。”
卞皎目光正在數碟中兩粒可頌上的凹痕,聽見她的話頓了一瞬,笑一下沒有說話。
與繼父的前妻談論過世的母親,這個場景不論放在哪個家庭都很吊詭,更吊詭的是在卞皎禮節性的笑容後,張碧雲竟然也抿唇笑了。
“其實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是他的親生兒子。”
沒有提及前夫的姓名,她移動視線眺向窗外:“原來不是。”
卞皎無法理解她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疑惑。
“我第一次見他時已經十歲。”他說。
卞皎也是後來才知道初見鄭懷遠之時對方還未與張碧雲離婚,一場差旅與自己母親相遇,直到數月之後才重回首都辦理離婚手續。而妻子張碧雲堅決不放手,半年後鄭懷遠最終淨身出戶。
鄭懷遠在世時從未提過這些,更未在卞皎面前提及過前妻張碧雲一個字。以至於卞皎十多年前在母親葬禮上與張碧雲初次相逢,對方俯下身替他擦眼淚,他抬頭盯著對方看了好幾秒,最後竟然硬生生道出一句“謝謝姐姐”,惹得黑傘下的幾位大人面面相覷。
張碧雲是一個極漂亮的女人,這點無法否認,甚至卞皎認為她比自己母親還要更加符合世俗對漂亮二字的定義。
小學剛搬到首都那幾年,鄭懷遠常常出差,但總是會在周天晚上回到家。卞皎記得媽媽會做一桌子菜,其中鄭懷遠最愛吃的是冬筍肉絲煲,配上白嫩嫩的豆腐,冬天熱氣端上桌熱氣騰騰。媽媽這時候會笑說看你這樣子,是娶的我還是娶的肉絲煲啊?鄭懷遠就會放下筷子,特別鄭重其事地說當然娶的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卞皎永遠不會忘記媽媽的笑顏,記憶中披散的長發被掖在耳後,耳垂上戴著湛藍色的一小粒珠寶,她一彎眸,那顆鑽便在日光燈下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