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那麼一些事情,倘若就此放手,一定會很傷心。
但無論有多認清自己的內心,在這種事情上,卞皎也僅僅只能做到暗示。
而裴子騫顯然要比他直白許多。
聽到問句,對方眉間的刻痕終於一懈。
他重新取下煙,黑色的香煙懸夾在兩指之中,但那雙眼睛依舊緊緊直視著卞皎,就像要將這幅面容連同身影版刻進自己的視網膜,順著血液流湧,乃至大腦,乃至心髒。
忽然間,他一瞬笑開。
五官的鋒利感於這個笑下消融,裴子騫的視線在卞皎的面容上梭巡,眉卻又隨著目光的移動微微皺起。
過往的情緒已然全部消逝,此刻那皺痕之間,唯有珍重這一種情感。
沉默良久,他無端說:“幾小時前在吉隆坡,你問過我,難道只是想見一見馬來亞虎。現在我想回答你,不是,並且,當然不止。”
停頓一秒,他的眉梢挑起。
“不過這樣說,會不會顯得太貪心?”
這樣問,裴子騫的神情間卻並沒有任何悔改之意。如果有一個機器此刻能夠讀取他的內心,那麼機器會說:貪心又怎樣。
面對卞皎,貪心不過是裴子騫最不值得一提的罪行,畢竟想從地獄爬升到天國,不接受審判怎麼可以。
卞皎遺憾沒有這種機器。似乎真的認真想了一下,他答:“一點點。”
得到回答,裴子騫就從鼻息中又傳出一聲輕笑,神情卻相反,舒展開來。
視線從眼前的身影飄向窗外黑漆海景,驀然緘默一瞬,他開口,再一次轉變話題:
“你曾經說過,這個世界或許是一場夢。”
也許這個世界是一場夢。
後來裴子騫有聽到另一種觀點說,其實不是世界是一場夢,而是夢是世界一場。
他分不清兩者的區別。金錢、權力、名利,他自認來到世界上的時候本就一無所有,後來得到也像是一場遊戲,當不了真,如果真的說想要什麼,那就唯獨是一場好夢。
他唯獨想要一場好夢。
回到首都奔喪的一天前晚,裴建華有給裴子騫打過一通電話。接通時他正在慕尼黑的家中,東一區時間晨六點二十一分,國內則剛過零點。
裴建華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不錯,沒有講多少話,像是尋常的聊天,只是關切了幾句他近來在歐洲的工作,不到兩分鐘就終結。裴子騫向來有等長輩結束通話電話的習慣,但這一次通話計時在沉默中過去三十餘秒也未顯示結束,他便抬手,主動要按下結束通話鍵。
這時裴建華的聲音卻在沉默中傳出。
慕尼黑剛剛升起日出,天空由遠及近生出亮色,遙遠的阿爾卑斯雪山在照射下閃爍洵白光芒。
裴建華又講了很長一段話。期間裴子騫沒有插一句嘴,只是注視著窗外的視線逐漸沉下,就像是在注視日落。這通電話的最後,裴建華說:“我一輩子,什麼都想要,看起來也像是什麼都得到,只有自己知道,到底還是蕉葉覆鹿一場空。而你……你不同。”
“那天,算我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