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怎麼說你爸呢?”鄭懷遠撥動轉向燈,邊打方向盤邊說:“我交那麼多學費,摘枝花還不行了?不是號稱全西南最長桂花大道嗎,也不差這麼一枝花……”
打回方向盤,他忽然轉頭看了卞皎兩眼:“不對,你作業呢?”
卞皎登時像被觸發關鍵詞般僵住。
作業?他還真得回想兩秒。
記憶中那疊試卷早已邊跑邊灑,灰白的紙張飄在夜色校園半空,透過路燈燈光扮演月亮,不知道飛到哪一棵樹下。背後還有保安緊追的叫嚷聲,而身前牽著自己奔跑的衣角翻飛。
對了,還有桂花雨灑。
明明一切都在不久前發生,但莫名就有些像做夢。
該怎麼將這一切告訴鄭懷遠。
沉默幾秒,忽然卞皎啟唇,鬼使神差模仿記憶中那語氣說:
“跟你有關系嗎?”
立時鄭懷遠就把車剎到路邊。
卞皎被安全帶繃了一緊,瞪大眼睛,顯然是是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一句多麼大逆不道的話。他恨不得扇自己的嘴一下,再去扇那裴子騫的嘴一下。
“作業……”現下他只能認錯,“作業就在兜裡呢。”
鄭懷遠問:“哪個兜裡?”
“褲兜。”
鄭懷遠聞言,居然思索了一下,然後還真信了一般打量一轉卞皎的校褲,覺得神奇。
“能裝下?”他重新啟動車。
還得是卞皎最後聰明才智緊急上線,謊稱大部分作業都在老師建的班群裡,以線上文件方式要自己列印才勉強矇混過關。但實際上,他連班群都沒加。
其實他和鄭懷遠的相處方式一向這樣。一個是對老父親說謊毫不臉紅的小孩,一個是對小孩的說謊看破不戳破的老父親,某些時候這兩種處境甚至可以對調,但僅僅存在於某些時候。
至少在十六歲這一年,卞皎還只是一個要考慮如何圓回上一個謊的小少年。在他的世界裡,如果因為說謊而丟掉歐洲行的機會,等同於塌了天。
於是這天夜晚卞皎換下校服,穿上淺藍色睡衣,躺在床上抱著枕頭出神。
原本他是在思考明天怎麼對付鄭懷遠的作業督查,一閉上眼睛,卻就又無端想起環校公路上,那個身影頭頂上的幾粒花瓣,彷彿還有桂花花香縈繞鼻間。
迷迷糊糊間,他聽見客廳門響,應該是鄭懷遠又出門去參加不知道和誰一起的應酬。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卞皎夢見自己回到學校裡,和裴子騫對面站著。
這一次他依舊“你”了很久,但最後沒說那句“你居然抽煙”,也沒有如回家時在車上想的去扇對方的臉頰一下,抑或是更重地像電視機裡所謂的男人一樣給上一拳。
他僅僅是在那陣風吹過後,慢慢走上前,然後輕輕伸出手,取掉了裴子騫頭發上的那幾點米黃色的桂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