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戩拈起糕點時,琉璃盞中的碧螺春正倒映出整座城池的癲狂。桂糖在舌尖化開的剎那,他忽然嚐到血的味道:那些鑲在城牆裡的夜明珠,原是人民的眼眶;鋪就長街的漢白玉,浸染著南疆礦奴的骨髓;而此刻唇齒間的清甜,不過是盛世餘暉在歷史咽喉烙下的最後一塊蜜餞。
琉璃盞中的桂糖霜還未化盡,一聲戲謔自鎏金屏風後盪開。
“急什麼?“少女指尖拂過翡翠櫃檯,霜花順著青玉算盤攀緣綻放,“本姑娘的銀子不過暫押在崑崙墟,待雪化了...“她突然旋身避開掌櫃的烏木戒尺,腰間九環蹀躞帶撞出碎玉聲,驚得梁間垂落的琥珀風鈴凝出冰稜。
白戩的瞳孔微微收縮。那女子裹著月魄裁成的廣袖流仙裙,裙裾銀線繡著的千山暮雪隨步生輝,卻偏在腰間繫了條歪歪扭扭的桃紅絲絛。冰雕玉砌的容顏本應配寒潭孤月的清冷,偏生黛眉挑著三分戲謔,杏眼轉著七分狡黠,生生把九重天外的姑射仙子拽成了市井潑皮。
“放肆!“掌櫃的紫檀木鎮紙挾風劈下,卻在觸及她肩頭寸許處驟然凝滯——整塊南海沉香木竟從內部迸出蛛網冰紋,轉瞬化作齏粉灑落滿地星芒。女子輕笑間呵氣成霜,凍住了三個撲來的壯漢靴底,當她旋身躲開護衛時,流仙裙襬綻開的明明是瑤臺仙葩般的六稜霜花,可裙下倏忽露出的鹿皮短靴上,竟用金線繡著“打劫御膳房“五個狂草。
趙泰的茶盞停在唇畔,碧螺春表面已結出薄冰:“真是晦氣,她怎會在此?“話音未落,她突然貼著白戩耳畔輕語,“小郎君看夠沒?”帶著松針清雪的冷香。“小郎君這雙眼睛生得妙極,倒像是...“尾音化作一聲輕笑,玉指輕彈間,白戩碗中的桂糖糕突然長出冰晶小腳,吧嗒吧嗒跳進了趙泰的參湯。
掌櫃的怒吼震落簷角冰錐時,她早已蹦躂到門口玄關處。回首時廣袖翻湧如雪崩雲散,偏偏比了個極不莊重的鬼臉:“老古板記著,姑奶奶賒的賬——“冰魄簪突然射出一道寒光,將《珍饈譜》金匾上的“珍“字改成“真“字,“都記在真·黑店賬上啦!“
待那抹霜色身影消失在金磚盡頭,眾人才發現滿地冰紋竟拼成個嬉笑的豬頭圖案。趙泰捏碎掌中冰鎮過的金瓜子,望著通天塔尖不知何時多出的歪扭雪人苦笑:“百年難遇的天冰靈體,怎麼修成了個混世魔女?“
白戩默默拂去肩頭冰屑,那裡不知何時被畫了只叉腰狂笑的王八。
白戩指尖摩挲著茶盞邊沿凝結的冰花,那霜紋竟蜿蜒成個齜牙咧嘴的鬼臉。他望向女子消失的巷口,琉璃地磚上殘留的冰痕正被朝陽蒸騰成嫋嫋霧蛇:“這位...倒是位妙人。“
“妙?“趙泰捏碎掌中凍結的松子,果殼碎冰簌簌墜入瑪瑙碟,“百年一遇的玄冰骨,偏生修了佛門的《大歡喜禪》、道家的《太上忘情訣》,最後竟把魔教《九幽噬心大法》摻進去當佐料。“他屈指叩響青玉案,震得冰雕蝦餃簌簌落粉,“三年前她在蓬萊法會上,一邊唱著梵音超度鮫人淚,一邊用玄冥真氣凍碎十八派掌門的本命法寶——末了還搶了方丈的紫金缽裝櫻桃畢羅!還有兩年前西煌佛窟現世,“趙泰用劍尖挑起冰渣裡閃爍的硃砂殘跡,“這女魔頭當著三千僧眾的面,把活佛舍利雕成了骰子。“
通天塔尖的晨鐘恰在此時盪開漣漪,驚起簷角青銅嘲風獸口中含著的冰凌。趙泰的玄鐵護腕映出街角騷動——幾個錦衣公子正圍著塊冰雕跳腳,那冰坨里凍著的赫然是他們的鑲玉蹀躞帶。
“至於'水賤璃'這個諢號...“他忽然噤聲,袖中滑出半截冰箋。箋上字跡歪扭如蚯蚓鑽泥,卻裹著能凍裂金丹的寒氣:「趙木頭,你家小郎君的平安符墜姑奶奶收走啦~想要贖回,今夜帶足蟹粉小籠到通天塔頂,過期不候喲!」
白戩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記得離鄉那日米蘭立在渡口的模樣,晨霧浸溼了她縫在符中的髮絲。彼時少女將平安符按在他心口說的那句“見符如晤“,此刻隨冰箋化開的寒霧,竟在肺腑間凝出細碎的疼。
趙泰扶額長嘆時,整條朱雀大街的燈籠突然結滿霜花,每個冰晶燈罩上都映著女子用劍氣刻的潦草字跡——「水至清則無魚,劍至賤則無敵,璃至頑則...嘻嘻你猜?」
“那是蘭姐送我的平安符!”白煦心疼道。
“老闆,一份桂糖霜,十個蟹粉小籠打包帶走。”趙泰無奈結賬。“我們現在去買點雲錦,在給你換身衣服,晚上走通天塔,幸好在世界大戰後它就對外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