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人喚我,我都快忘記自己的名字了。”
蘇綰喬的聲音沙啞粗獷,像是嗓子中含著砂礫,更像男人的聲音。
和在墓地中偷歡者的嗓音重疊起來。
她自顧繼續:“這個舞我小時候每年過年都會給爹孃跳一遍,他們說我有歌舞天賦,要找個教坊的官人教我。”
“我剛才跳了十五遍,將這些年欠下的都補上了。”
她轉過頭,臉上是這些天從未見過的喜悅。她在村中簡陋的條件中薄妝淺黛,顰低柳葉眉,朱粉容華淡。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那些年鬧災逃荒的可不少。”如果忽略她粗糙的嗓音,這樣笑意盈盈的面容真真看的人心神蕩漾,“林停晚。”
林停晚拿出她的手絹,那是當時她用來給鬱熠朝擦拭傷口的,右下角細看用針腳繡著一個交叉的形狀,小到不仔細就會忽略這裡的細節。
蘇綰喬笑意更盛,她是發自真心地高興:“真好,十三年了,咱們就短短同行過幾個月,你還記得我。”
“你用著我母親的繡法,我想認不出你都難。”
“感謝林伯母,要不是我還能繡繡花,恐怕早就隨父親走了。”
林停晚卻道:“繡花對蘇姑娘來說還是太平靜了。在這小小劉家莊,研創奇藥、頂名仙人、背德忘情,每一項都算的上波瀾壯闊。”
蘇綰喬維持著笑容,被林停晚指著鼻子罵也不生氣,“那日你在墓地聽到了?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變古板了?”
她繞到林停晚身邊,指著他的肩膀,“咱們這種朝不保夕的人,最應該及時行樂。逃亡這麼多年,什麼怪誕的沒見過,小阿晚怎麼如此保守。”
林停晚錯身避開與她的接觸,正言道:“你來劉家莊這麼久,逃亡是十年前的事了。”
該忘記了。
蘇綰喬收斂笑容,“林停晚,舒服日子過久了,連仇恨也忘了。你忘了是誰半夜追捕你差點喪命,你忘了在林子裡差點被野豬群當成點心啃食,你忘了你娘為了護你被乞丐淩辱……”
林停晚眼神冰冷,盯在人身上像是有鑽骨的疼痛。
“可是我忘不了。我本應在京都做個小姑娘快快樂樂長大,會歌會舞,到了芳齡嫁給一戶將軍或是侍郎家的兒子,喜結連理,長長久久。可是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嗓子廢掉了,逃跑和掉崖讓我無法跳出優美的舞形,我娘和家裡那麼多人一夜之間全死了,家沒了。本以為逃到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裡就能安度一生,結果全都是惡人!誣陷、排除異己、強搶婚娶,他們害死了我爹!還要我嫁為人婦,給他們劉家莊養育兒女,他們讓我惡心!”
“何必傷及無辜?你在村中井水中下過藥吧?還有這場祭祀,根本就是以四方山崖峭壁為祭臺,以所有劉家莊的生靈做祭擺的局。蘇綰喬,你的恨意要牽連如此多無辜之人?”
“難道我不無辜嗎?你不無辜嗎?到底是誰在追殺我們?我們的父輩都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深重罪孽,要讓我來贖罪,既然我都已經贖罪半生,他們憑什麼安樂?”
林停晚都要被蘇綰喬的胡攪蠻纏理論氣笑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有本事找出真兇,在這裡對著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病殘發什麼瘋?”
“他們活該的,誰讓他們毫無主見。老族長要排除異己,他們就都敵視我和父親。劉要騙他們世道動亂,他們就舉族搬遷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劉要說有仙人,他們就日日夜夜虔誠祈禱。就連劉多說要活人祭祀,他們倒也真信能獲得仙人庇佑。真是可笑!”
“他們毫無主見、麻木怠惰,你不是最清楚是為何麼?”林停晚盯著蘇綰喬,後者心虛地眼神閃躲,“我聽說有一種藥本是用來安撫易怒易暴病人的,吃後沒有什麼反應,但是長期小劑量服用,整個人的想法和行動都會慢慢變遲緩。”
這些是鬱熠朝在蘇綰喬藥室發現的,那藥瓶裡裝滿白色絮狀粉末,盛滿了抽屜,像定時要服的藥一般。鬱熠朝早就見村中人眼神恍惚,雙目無神,如行屍走肉,推測此藥可能下在了井水中,日積月累,村中人便只能任由擺布。
連黎見恩,因為不忌進口,也受到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