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陵郡王眼簾一動,顯然是有幾分驚訝的樣子,任荷茗難免起了些爭勝之心:“怎麼?”
興陵郡王卻只是淺淺笑笑,她這般疏離清冷的女子,或爾一笑如同霜花一綻,是比曇花更加珍稀的美:“只是少見男子對這等事也能有所見解,任公子眼界超群,是本王失禮了。”
任荷茗搖首道:“不過是信口胡說。在下也不知道在何地種植何種草木或是使用何種其他方法才能固住沙土,如何興修水利,才能最有利於百姓耕種,這般工程,又要花多少人力物力,是否適合當今朝廷。終究還是需要數年如一日地實地勘探實驗,才能真正治好一條水系。如此隨口一說,不值什麼。”
“已然難得。”興陵郡王噙笑道,又輕輕一指那書,“任公子若喜歡,便借給公子。”
任荷茗猶豫片刻,但到底書看到一半有些捨不得,便幹脆行一禮,道:“多謝郡王。”
興陵郡王擺擺手,便離去了。
這時節,安處才回來,慌亂告罪說他身體不適耽誤了一會兒,任荷茗只安慰安處不必介意,引他回去就是。然而出了這些事,任荷茗也不好意思同興陵郡王君再用宴,將書卷藏在懷中,便早早辭別離去。
走到外頭馬車處,卻見薛鈺牽著皎雪驄,正在馬車邊等他,眉宇間略見憂色,迎上來道:“你…你可有不適?”
任荷茗臉色通紅,退開幾步道:“無礙,勞郡王擔心。”
薛鈺見他退避,便道:“我知她們總說惡露邪穢,君女須避,但許是我父儐教的與旁人不同,我並不這樣想。你是我的夫君,來日要與我風雨同舟的,我理當要照顧你,照顧你的身體,人食五穀,不是靠什麼日月精華,但精氣骨血都不該是髒汙之物,豈能嫌麻煩退避。你…你不必躲著我,我不覺得這是髒汙晦氣的事,此時若不舒服,我自會照顧你。”
說著右手向前微微一遞,任荷茗低頭看,見是一隻小陶罐,竟還熱氣騰騰的,想來是薛鈺趁熱買來,一直用內力為他溫著,白淨的掌心微紅,不知是運功所致還是燙的,他連忙雙手接過,抬頭看向薛鈺時,只見薄薄白霧中,她沉靜的面容格外清豔,一點笑意清微,如浥露蓮花:“想起來時看見街角有家藥鋪,等你時,便去買了一盞紅糖姜湯。簡陋了些,你莫在意。”
任荷茗看著薛鈺,心中熱燙更勝手中陶罐。
男子月事素來為女子所忌諱,任荷茗所知的有些講究的人家,男子來月事之時不得面見家中女子以免晦氣,早年間鹹安帝也曾有過因某位君儐在侍寢時忽來月事而大發雷霆,寒冬臘月將人丟在雪地之中,後來還是包括任荷茗外祖母辛彥來在內的朝臣們為了民間不擴大影響有樣學樣拼命勸阻下來,那位君儐才不曾無辜遭殃。
難得竟有女子說,你身體不適,我便照顧你。
任荷茗低頭抿一口那姜湯,只覺熱力一路燒到腹中,舌尖甜絲絲的,微微抬眸複又看了薛鈺一眼,也不與薛鈺再說什麼便上了馬車。
薛鈺倒也不曾直接離開,而是一路送任荷茗又回了崑山侯府,下馬車時,任荷茗才想起興陵郡王給他的那捲《善水經》,當時要借時不曾思慮清楚,如今一罐姜湯下去,身上舒服了些,思緒也清明瞭,卻感覺到辦了錯事,便打發小曇先回了府裡,同薛鈺和盤托出,只隱去興陵郡王觸及他肩頭一節,薛鈺聽後瞭然,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那書原是幾年前我送給鎮姊的,確是一本好書,我也很喜歡,可惜其中的圖紙翻抄不易,因此是孤本。此事你的為難處我倒也明白,這書不能由你還給興陵郡王君,你也不便再見鎮姊,回頭得空時給了我,我再給鎮姊就是。”
任荷茗點一點頭,道:“多謝。”
薛鈺只明亮一笑,道:“小事而已。只是鎮姊…”
任荷茗本欲離去,如此,停步側頭看她等她下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好似無辜無知的羔羊,薛鈺澄明的雙眼望了任荷茗一會兒,卻笑一笑,道:“無事——方才太醫來了,那藥我怕我取錯了,給太醫瞧過了。”
任荷茗微微一頓,只聽薛鈺道:“原也與你無關,這藥是我取的,縱然我與鎮姊交好,也不得不做得周全些。”
任荷茗回眸問道:“太醫瞧出什麼了?”
薛鈺道:“沒看出什麼——你覺得太醫應當看出什麼來?”
“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出的。”
薛鈺凝視任荷茗片刻,點一點頭,旋即指著他掌中的紅糖姜湯微微一笑:“記得把陶罐子退給夏記藥鋪,能退三個銅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