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阿嫲需要午休,越來越炎熱的天氣讓她不再躺在炕上,而是搬去東屋,在地上鋪上一張涼席。她在臨走前,特意囑咐麥望安要記得睡一會兒,把洗好的一顆蘋果放在桌上,又再次叮囑他少玩兒一會兒遊戲。
有阿嫲在,麥望安很少跟路將寧開影片聊天,他總會覺得不自在,即便是親人,也常感扭捏,只有在阿嫲睡熟後才會放得開。
他主動邀請路將寧,路將寧倒是沒有任何顧忌,只要看得見,只要願意,路將寧可謂是隨時隨地都能同意他發出的影片邀請。
兩人乍一碰面,路將寧就追問道:“怎麼,不會是被宿純然和他媽媽發現了吧?”
“我不確定,”麥望安如實坦白,“但我已經被他媽媽看見了,宿純然中午來過我阿嫲家中,另外還有就是無常也被他看見了。”
像是訊號不好一樣,路將寧在螢幕那邊好似靜止,要不是他身旁的窗簾還在被微風吹得飄搖不定,麥望安就當真以為他卡了。
見狀,他不介意再補充一句:“另外他今天跟我說了一句話,我怎麼想都覺得好像自己已經完完全全暴露了。他跟我說,人要先愛自己才能愛別人。”說完後他怕路將寧不理解,將當時的聊天內容一併說了出去。
終於,路將寧那邊有了動作。本難以察覺的呼吸瞬間肉眼可見的發生起伏,抿禁的嘴唇向兩旁拉扯,似揚非揚,卻又不至於僵硬地向下壓住。他閉著眼後仰一下,倏而捏住眉心,垂著頭,不言不語,螢幕能所能盛開的也就是他漆黑的烏發,與周遭的沉默。
這種情景讓麥望安的面部肌肉抖顫,他已經能夠料想到路將寧接下來該兜頭蓋臉地對著他說些什麼了,所以他先發制人:“你可不準罵我啊,你要明白我們兩個本質上是一個人的道理,罵我可就等於罵你自己!”
路將寧抬頭,好似生無可戀,他的喉結滾動一下,吞嚥下所有怒火,同時也壓抑住所有的怨氣,只聽得他咬牙切齒:“罵人是種不好的行為,而且你現在叫麥望安。所以我想說——麥望安你就是一頭蠢豬,你就沒有察覺到宿純然在引著你往他挖好的坑裡跳呢?你還傻呵呵地跟上去跟他討論!你真的是帶著之前的記憶來的嗎?該不會是恙弄錯了,把哪家豬崽子的記憶與你的調換了吧?也不對,豬很聰明,豬都比你聰明。”
麥望安:“……你不要給我太過分了。”
“過分嗎,我說的一直都是事實好吧?”
麥望安:“……我錯了,以後怎麼辦?”
“我都有點兒不敢跟你提以後,不是我怕死,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怕,我只是害怕牽扯到魘窟。”路將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宿純然去過你家,他現在連你的住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都害怕他喊著他外公把你抓去小山上煉了。以後你不要再和他接觸了,我知道這很難辦,因為你們是同桌,但你要知道我們是一個共同體。所以你……盡量吧。”
螢幕對面的麥望安能從路將寧的話中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鄭重地點頭,肯定地承諾:“好,我開學就去替換座位的事情。”
以前數學老師擔任課代表時,是根據成績的名次來跑火車換座位,但自從生物老師上位後,有同學跟他提過這樣不合理,沒有想認真學習的同學願意坐在後面,生物老師也著重考慮過:位次還是會根據成績換,這是學校裡的規定,至於該怎麼換,他會結合學生的表現,由他為同學選取合適的位置。
麥望安覺得自己十有八九會繼續與宿純然成為同桌,所以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這個你自己看著辦。”路將寧說道。
最主要的事情說完,麥望安已經被路將寧之前的話罵得元神重傷,實在沒精神頭再去想其他可聊又讓路將寧感興趣的話。想著阿嫲說不定一會兒會起床,怕在床邊看見老人埋怨的臉,麥望安提前提出下線的要求。
“等等,”路將寧及時喊著他,“拋開深層含義不說,其實我覺得宿純然說的那句話很正確,人要先愛自己才能愛別人,喜歡自己才是首位。所為我為什麼與沈從意平等?”
“因為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可你不是說,我和你合該是一體嗎?”
麥望安突然被堵得啞口無言,他左思右想才結結巴巴道:“因為……你,你現在有自己的意識,這……這就等於你還算個體,我要是先愛自己,我也得先愛我自己這個!”
說完,他對著螢幕拍拍自己的胸脯。
“哦,”路將寧淡淡的臉色中夾雜著輕淺的笑意,像冬日裡的束束陽光,因為風的侵襲還並不能讓人覺得溫暖,但是足以被人察覺得到,“其實我能感覺出來沈從意不喜歡我,我也能感覺出來,或許你覺得我和你長著一張臉,你對我就要比對沈從意多一些關注。所以我想問,我和沈從意一起掉進河水裡面,你會選擇先來救我的,對不對?”
“我救你爺爺,你看你們都有病!我選擇到時候我也跟著跳下去,我們一起淹死算了!”說完,麥望安不由分說地結束通話影片。
——
那一邊,看著中斷的聊天,路將寧品咂一陣剛才麥望安說的話,嘴角上揚,情不自禁地溢位笑聲。他熄掉螢幕,看著手機裡的自己,平時淡而無光的眼睛也會在此刻流轉著柔和的光彩,冷峻疏離的面孔也變得自然輕鬆了些,算來真要把功勞歸結給麥望安。
不過眼下,他需要與恙討論這件事情。
恙存在於路將寧的意識中,凡是經過路將寧大腦思考的東西,恙都會從中獲悉。麥望安所作一事,它早已經知曉得完完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