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窈窈不同,他神清氣爽,起來穿好衣裳,拉上床帳,又讓新竹端水來,他自己對著鏡子,仔細颳了胡須。
做好這些,他出了屋子,廊下已經掛上了紅燈籠,沿路,幾個值夜的婢子行禮,李繕越過她們去到外書房。
外書房中,李府護衛張大正在外頭等候著,打從李繕回來,他就猜到了,李繕會來問那天驛站裡發生的事。
於是吃過晚飯,張大就來外書房,結果等啊等,他都睡著了,才聽到李繕的腳步聲。
張大趕緊起身,抱拳行禮:“將軍。”
李繕:“進去說。”
張大跟著李繕進了書房,李繕讓人上了一壺茶,屋中才剛燒起炭盆,不夠暖和,但李繕從不畏寒,幹脆讓人支起窗戶。
月光如白練,緩緩流淌在廊下與院子中,茶水煙氣嫋嫋騰挪,揉散了李繕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底。
他凝視窗外,兀自神遊,謝翡那可憎的面目,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張大等著等著,始終沒得李繕的命令,房中也太安靜了。
他抬眼,看向靠坐在憑幾上的李繕。
張大從前也是戰場前線的精銳鐵騎,後來在一場戰役裡傷了手肘,沒法長時間拉弓,在當步兵或成李府護衛的兩個選擇裡,他毅然選了第二個。
因為他跟過李繕打過千裡奇襲,南征北伐,也曾在戰場上叫李繕救了一命,他真心崇拜他,在他過往的所有印象裡,將軍從來殺伐果斷,雷厲風行。
然而今日,將軍多了一絲罕見的猶疑。
似乎察覺他的目光,李繕看向他,他胸膛緩緩起伏一下,沉著眉眼,道:“那日事無巨細,你說吧。”
張大拱手作揖:“是,將軍。”
……
他記得那日,他帶著二十三個兄弟,前往驛站,查了有無人偷聽、埋伏,確保三位夫人的安危後,他守在大敞的門口。
其餘兄弟就算守著窗,窗戶為避風,緊緊闔著,頂多能聽到一點聲響,不似他,能聽到全部。
起先,謝翡還維持表面和平,雖然謝家出爾反爾在先,他還敢提出讓她們回洛陽的要求。
在發現謝家女眷不為所動後,他提及將軍對其餘世家的報複,詆毀將軍。
張大當時是有沖進去,狠踹謝翡的沖動的,因為謝翡口中的周家,正是強徵土地,害他弟弟妹妹餓死了的罪魁禍首。
張大記性極好,將謝翡的話,一一複述:“他道:他只是對李公說笑幾句,後來李公病倒,不治而亡。”
李繕攥著拳頭一砸案幾,案上多了個坑,木屑橫飛。
張大噤聲,過了好一會兒,李繕方緩緩問:“然後呢?”
許是方才氣狠了,再聽張大口中,聽到謝翡將自己形容做一個欺世盜名,為了報複不顧一城百姓死活的小人,李繕沒那麼意外,冷笑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