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繕目光幽幽,他緩緩道:“不必了。”
他驟地想起,幽州鉅鹿那個冬天,那個衣著單薄,為民跪在城門口的郡守,那日飛雪紛紛,李繕行軍多年,自然見過被凍死的人,他們臨死前會覺得很熱,脫掉所有衣裳,狼狽不堪。
但是,那名郡守到死之前,一直挺直著脊背,頗有風骨。
後來,當年李繕留在幽州治理滹沱河的兩個親兵,都說那是個好官,才被調到鉅鹿半年,是難得的清流,肯為民做事的人。
那人也是個世家子弟,出身舊日大族,清河崔氏。
李望曾對著李繕感慨:“若天底下,都是這樣的好官,哪有百姓會揭竿起義。”
此時此刻,李繕看著遠方跪下的人,看了好一會兒,不遠處,另一個親兵持信速速走來:“將軍,洛陽李府來信!”
李繕眉頭一揚,立時抽走那封信,一邊走回去,一邊小心翼翼拆開。
窈窈一行,已經回到洛陽了。
她身孕已八個月,府內女醫穩婆都好好待著,她每日吃用,也更謹慎了,信裡沒怎麼提懷孕的艱辛,幾行字,都是一些尋常小事。
李繕站在原地,從信封裡,倒出一枚花箋。
他已經走到光盛的地方,花箋是宣紙裁製的,上面刷了桂花香露,光下,一朵粉色的小野花居中,頗有野趣。
這是窈窈在南下的路邊,摘到的小野花。
她道:[北上曾摘此花玩耍。]
李繕其實知道。
他眼前,甚至可以看到,窈窈扶著腰,摘花的模樣,又在一個夕陽西下的日子,她坐在窗前,垂著眼眸,神色柔和美好,素手壓著花箋。
他把信來來回回看了三四遍,翻過信封,再沒找到別的字樣,還是意猶未盡。
倒是這時候,遇到披著衣裳的範佔先。
範佔先:“將軍。”
李繕回過神:“先生還沒就寢?”
範佔先笑了笑,道:“心裡一直想著攻南鄭的事,出來透口氣,就遇到將軍。”
李繕緩緩收起信和花箋,他沉吟片刻,道:“若我應南鄭求和,是否能減少許多傷亡。”
範佔先:“毋庸置疑。”
李繕揣著手,看向遠空,含糊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孩子了……”
死在他劍下刀下槍下的亡魂,數不勝數,他從沒有哪一刻恐懼過自己會遭報應,也從不相信佛說的因果輪回,但是,窈窈快要生産了。
他想積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