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輝迎著她目光,把手裡的玻璃杯塞在她手上,“先喝,對感冒好。”他眼中平靜,像退潮後的海岸。
她其實並沒想好後面的話,要怎麼說,要再回顧一遍當年的離婚往事麼,宣告一下,她不只是不喜歡這個人,簡直可以說是恨。可有什麼必要呢,終於過去的事,非要拾起來幹什麼。那時有知情的普通朋友安慰她,婚姻失敗了不要緊,別難過,將來再找個更好的。旁人旁話,她聽一聽,揚在南風裡。沒想過再找,為什麼還要再找,她想從此後,只關照自己,和自己愛的人,再也不花時間和精力去關心別人,不是很好麼,為什麼還要自找麻煩。
她低頭喝這杯能治癒感冒的雞蛋酒,領他這份情。有白蘭地的酒香和辛辣,他加了糖,收口時後味裡變幻出清爽的甜味。
他看著她喝完,把空杯子接過來順手放在吧臺上,是到了好好談一談的時候,正好,他也有很多想說的話。“我和林麗婕,那天約在羅約見面,我答應幫她引見,她生意上想接洽的幾個人。”他從這裡開頭。
“為什麼?我記得你上次說不會幫她。”她因為病了,雙眼皮特別重,重重疊疊,顯出大眼睛的悠遠深邃。
“她答應,會管好她家裡,不去打擾不該打擾的人。”他走近一步,拉她坐在吧臺邊的椅子上,同她捱得很近,自己人的距離。
她坐下,膝頭靠在他腿邊,看他說這些話時的眼神,像哪裡見過,不在記憶深處,是最近,昨天、前天的事,她一時想不起。“你之前也和她聯系過麼?上次在電梯遇到之後,王樊忽然打消了接友友去他家的想法。”那是她那天收到的最好訊息,如今想來,好訊息都是來之不易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籌謀罷了。
他盯著她含光的眼睛,點了點頭。他在這件事上沒什麼好說的,本來不想讓她知道,可既然讓她知道了,他也誠實以對。
“我……”尹穎視線晃了晃,看向他身後的大玻璃窗,一框明亮的日光正照進來,她停頓了一會兒,想組織好語言,可實在沒想好,只好照著心裡的想法直說:“你不要和她聯絡了,也不用理會她要做什麼,我自己能處理好這些事。”
他心裡知道她會這樣說,沉吟了一會兒,他並沒再圍繞麗婕的事。“尹穎,我不想保持現在的關系,我想讓你知道。”他們之間,她特別不想面對的問題,他此刻拿出來,擺在兩人中間,讓她不得不正視。“我因為,不想失去你,所以答應維持,但也因為這樣,覺得不能再繼續下去,我要把關系公開,我知道你沒有信心,沒關系,慢慢來,你不夠的部分,我補給你,我們試一試吧!”這世上的真心都是要拿真心換的,這道理他們懂,所以他先把真心掏出來,呈給她看一看。
可她這一顆真心,受過了傷,能不能完整掏出來,她自己也不知道。
十點多鐘的陽光,隔著玻璃,溫潤地照在兩人身上,廈門的夏天不分晝夜的炎熱,熠輝在開門進來時,特地把空調溫度調高了,怕她再著涼。她紅紅的鼻尖泛著一點油光,原本凝在他臉上的視線漸漸收回,落在自己膝頭上。真心和真意都是特別脆弱的東西,捧在手心裡都怕被日頭曬壞了,她從前拿出來過,可惜被人揉碎在風裡,想想真替自己不值。可也因為知道一片赤誠被人放涼了感受,她再抬頭時,看著他眼睛,不忍他這顆滾燙的真心不被回應。
“我其實,是不想再走一遍從前的路。”她詞不達意,可說的是心裡話。她這樣的人,要把自己害怕的事說出口,是不容易的事。
他聽懂了,柔聲勸慰她:“不一樣人,當然是不一樣的路。”
可她心裡卻質疑,也許是差不多的路,誰能說得準呢。這裡面的大道理,她當然也聽過一籮筐,可道理從來沒拯救過誰的生活。她垂眸沉默著,用另一種方式表達著不同意見。
她一低頭,王冠沒有掉下來,鼻涕先流出來,又趕忙抬頭,放眼去找紙巾。他伸長手臂從吧臺內側抽了兩張,掩在她微紅的鼻子上,湊近來認真替她擦了擦。
她垂著手沒動,看他擦完,欠身投進垃圾桶,同時聽見他換了輕松語調問:“你的新工作,現在感覺怎麼樣?”
“新工作?”他切換得這樣快,她有點兒銜接不上,調整了一秒,點了點頭,“挺好的,沒有想象得難,我覺得適應得很好,除了出差確實很多,其他都沒什麼問題。”她說這些時,顯出一點盡在掌握的自信。
“所以不試試,怎麼知道會更好?”他傾身過來,問著她。
他原來,是想說這個……
又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你做好準備,面對爭吵、分歧、鬧哄哄的一家大小,可能侵佔你的私人空間,佔用你的時間和精力,有時還要放棄休閑和娛樂,解決除了愛以外的其他瑣事,為許多別的事情負責,為一些不情願面對問題妥協退讓,為不相幹的人和事,變得不像自己。”她把能想到的可能性,預先說給他聽,如果他認真想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