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念著手足血親,況直是院宅比鄰,縱然磕磕碰碰起爭執,哪值得毒手狠心!”
再平常不過的一日夜半,聞聽得院子裡窸窸窣窣,眼看得丈夫披衣起身出外察看,怎料得這一去就是人間隔幽冥?!
至此一段,女子唱腔忽轉淒厲,聲淚俱下控訴那心狠手辣的賊小叔,為了雞毛蒜皮的家中瑣碎,就敢“持柴刀,奪人命,害了你手足血親,毀了我家宅安寧”。
可慘痛悲絕還不僅於此,女子竟被兇手汙陷而身困死獄,眼看著殺夫仇人逍遙法外,心繫著一雙子女從此無靠無依,那“滿腔悲愁向誰訴?一身疲痛怎安寧”。當某夜,忽而又聞那鐵壁獄窗之外,一片的風嚎雨急,讓她想起已是不知確切的多少年前,輾轉反側思念牽掛遠行的夫君,不覺就淚溼了鴛鴦枕,怎一番愁腸百結,可比照如今,當年的悲愁可真是無病呻吟呀,黃泉之下魂已遠,任是遺人千呼萬喚,日夜相思,也永無歸來日。
不覺間淒厲的唱腔便轉為低切,是銅牆鐵柵裡,神智昏聵的女子喃喃傾訴當年,多少的夫妻之情閨房之樂,兒女繞在膝下玩耍,她靠窗做著女紅針鑿,窗外院子裡,丈夫正在拾掇柴火,忙勞之餘,趁著拭汗抻腰稍微歇氣,轉頭看過來,他們從無海誓山盟,可多少真情心意,也都在這一顧一笑之間,如此也是另一種的,心心相印比翼連枝。
唱腔越更低迴,連悱惻也漸不可聞,突地也不知從哪裡,傳響來一陣壎聲,哀婉如訴,幽深不絕,入人心底,恍惚時幾欲落淚。當那壎聲越更悲高後,眾人又突地發覺,已經不知何時,花榭外驕陽似火早是換了一幅場景,原來風聲也更急烈,把綠葉白花,吹得似霧似雨。
陰雲也在天穹排兵佈陣,當覺一陣冷意,眾人便見確然是雨霧瀰漫開來。
水塘也不在安靜,漣漪泛生;烏瓦也不在安靜,一片雨聲。
風卻漸漸停了,枝頭的白花又似站穩,望去像玉面垂淚。
壎聲唱音盡消,花榭裡眾人良久失語。
還是薛夫人最先醒悟,她舉杯,敬主人也像是敬這場突來的風雨:“亙古之音,既是指此曲壎樂,又是指風雨自然之聲,可不是傳至亙古?夫人和阿顧好巧的心思。”
沈夫人是個用人不疑的脾性,既把今日一切都交託出去,壓根就沒問過春歸有何安排,再者她也說不出那壎聲有何奇妙,只覺察連著那幾欲斷腸的曲唱,緊跟著就是風雨大作,越襯出壎聲的悲涼直侵心底,她是早已聽過了蔣氏的遭遇,卻從來沒有像此時一般感同身受過,直到這時,眼角都還酸酸澀澀異常難受。
忙喝了一口酒定神:“我可當不得夫人的誇讚,都是庭哥媳婦的安排。”
又聽那丁氏也問:“難道這場突來的風雨,也是顧娘子的安排?”
有個女眷“撲哧”笑了出來,打趣丁氏:“顧娘子再怎樣,也不能呼風喚雨吧,阿丁也是身為人母了,怎麼還像閨閣時候的脾性,諸位怕是不知道她,她從前在閨房裡可就供著花神,又最愛看神怪雜文,要有男子一樣的自由,指不定現在已經去尋仙山海島了。”
丁氏卻仍目光炯炯的盯著春歸不放:“可要不是這場風雨,聽那壎樂可沒有這樣意境,顧娘子定然做了安排是否?”
薛夫人細細一想,也極好奇,於是盯著春歸的就又多了一個人。
春歸無法,只好承認:“妾身當然不能呼風喚雨,不過幼年時家居鄉野,又隨先父學過一些觀雲測雨的常識,早兩日見月暈,推測今日下晝也許會有風雨,不過也不是十拿九穩,總是天不負人意,才賜一場風雨,襯托這亙古之音更有意境。”
眾婦人嘖嘖稱奇,春歸卻並不自得,要知在鄉間,懂得觀雲測雨的農人其實不少,她的父親也是請教的農人,再結合天文星經一類著述,參悟出一套預測晴雨的心得,不過是方便稼穡,可不能預測興亡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