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曹媽媽說:“和柔先拜辭吧。”
春歸卻當和柔剛剛一動,就發了脾氣:“你現在想要拜辭,我卻不許了!”
她拍案而起,忍著手疼,也要維持威風赫赫的架勢,緩緩踱步到和柔面前,又只是居高臨下的蹙眉道:“你雖是曹媽媽的乾女兒,聽她囑咐行事是你做為女兒的恭順,但你莫不是忘了你如今還是斥園的婢女?還有聽令於主人這一本份。”
看上去呆呆笨笨頗有些魯直的婢女和柔,不用抹臉就變身成了一隻受驚的兔子,嬌嬌怯怯的仰視一眼,又嚇得往後一縮,抖著嘴唇彷彿不知應當怎麼解釋,眼睛裡先含了溼紅,分寸卻合適的,那淚珠轉悠悠的偏就不滴出來。
連春歸都拿不準她是演技出色抑或性情如此了。
曹媽媽沒有變身,照舊維持著剛硬的本色:“大奶奶新嫁入太師府,想必還不知家裡的規矩吧,太師府可從來不會苛虐下人!”
“苛虐?難道在曹媽媽看來我不過是責教幾句婢女,指明她的錯處,竟然就成了苛虐下人?大爺不是沒有叮囑我太師府的規矩,我卻沒聽說過還有下人應當把主人之令當作耳邊風一條。”春歸也是寸步不讓。
“和柔也不是有心違令,不過是一時還未適應斥園中多了一位主母,這也怨不得她這呆笨丫鬟,實在闔府上下的人,沒一個料到大爺走了一趟汾州竟然就在外娶親。”曹媽媽的口吻中甚至帶出幾分揶揄來。
她既是朱夫人的心腹,又是蘭庭的乳母,按這些高門大族的規矩她能算蘭庭的半個長輩,就連大爺都要顧著她的體面,給予幾分敬重,她仗著身份教訓剛進門的新媳婦簡直就是理所當然。
“夫人在世時最是寬厚賢良,大奶奶正該學著夫人的品德,和柔無心犯的小過,大奶奶既然已經責訓,便無謂再追究了吧。”曹媽媽/逼視著春歸,哪裡像個僕婦,倒是比當家的彭夫人還要彪悍。
“和柔若未適應斥園中多了一位主母,那早前跪著上茶又是上給的誰?”相比曹媽媽的氣焰囂張,春歸倒沒有仿著她專橫跋扈,這時乾脆連眉頭都不蹙一下了,光看神色非但不像正和人爭鋒相對,倒更像是談笑風生。
她就這麼把俏生生的一雙眼,毫不退縮的回應著曹媽媽的逼視:“媽媽礙著母女情份,為和柔開脫分辯我也能夠理解,但和柔今天的過錯,在我看來卻並非是無心,不過我
原也沒想著嚴懲,只是為了在斥園中立起規矩來,少不得小懲大戒。”
這就相當於宣告斥園今後的規矩不是由曹媽媽掌控,她這個主母並非擺設。
一個破落戶出身的孤女,竟然膽敢如此跋扈?曹媽媽眉毛都幾乎沒有立起來。
正在這時“受驚的兔子”和柔姑娘卻又再原地變身,似乎理智回籠一般變成了居中斡旋的角色,她阻止了曹媽媽繼續爭辯,寧願受罰受屈,認錯認得雖不及時但還算真誠:“大奶奶教訓得對,都是奴婢的過錯,是奴婢心存不服才沒有聽從大奶奶的囑令,奴婢未盡本份,理應受罰。”
緊跟著一個大禮拜下以額搶地,只是沒有再加苦情戲叩首不斷鬧出血淋淋的場面來。
那就不是認罰,反而是在反抗了。
原來和柔是懂得身為下人的本份的。
春歸當然也正如自己所言只是小懲大戒,不過罰站一個時辰,且還專門告誡了不用站在太陽底下,就在遊廊裡還能遮陰。於是斥園裡由曹媽媽一手主導和柔傾情上演,顧大奶奶被逼無奈上場的“正式拜禮”一出鬧劇總算降下帷幕,但誰勝誰負一時之間還沒人說得清。
最心焦的人無疑是宋媽媽,不僅打發了梅妒、菊羞,連她自己都親自上陣陪著笑臉出去打聽了一輪訊息,可在人生地不熟的太師府,要想摸清和柔的根底又談何容易?反倒是聽說了一大堆的閒言碎語原來不夠半日的時間,斥園裡發生的事居然連浣衣房的下人都有耳聞了,這些僕婢議論起來,無一認為曹媽媽護短仗著身份不敬新婦,還有那和柔有違本份,眾口一辭都在說大奶奶的不是。
“看看府裡的幾位夫人,誰不對老爺們的乳母嬤嬤都禮敬幾分,沒想到大奶奶這剛一入門,就敢駁大爺乳母的體面,看來大奶奶是真不懂得禮儀人家的規矩。”
“懂不懂的咱們說不準,但有一件,這位大奶奶今日是有心要給曹媽媽母女兩個排頭吃,為的什麼?還不是妒悍兩個字,誰不知道和柔是先頭的朱夫人留心選出來的,大奶奶既然進了門,是該給她一個名份,沒想到非但駁了,說曹媽媽的話沒憑沒據,還尋了和柔的錯處把人狠狠落了顏面。”
“這還要什麼憑據?咱們這樣的人家,公子少爺屋裡自小就會放著個老成持重的丫鬟,雖不像那些勳貴門第早早就定了名份,意思總歸是那樣,和柔是不是朱夫人親自給大爺挑選的?又是不是打小就在屋子裡侍候?這都是闔府上下心裡有數的事兒,大奶奶竟敢不認。”
“說來和柔這丫頭也是可憐,她一貫是個老實本份的,從來就沒有那等妖妖饒饒的心思,朱夫人讓她侍奉大爺,她的心思就都在侍奉二字上頭,熬到如今二十出頭了,要若是沒得大奶奶認允下來,也說不上什麼合適的人家,竟是白白耽擱在裡頭……她和她姐姐都是忠心侍主的,一個殉了主,一個眼看也落不上福報,真是造孽。”
宋媽媽聽聞這些議論,急得更是像從腳底到天靈都著火了般,旋風般的捲回了斥園,追著春歸就是好番苦口婆心的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