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章 哎呀，我本來就是想這樣……
德卡斯特沉默著, 眼睛看著那些麻木頹唐的人們。那些主教們察覺到他的出現，不禁露出希冀解脫的表情，似乎是在暗示請他救救自己，然而他們在聽聞裁決者的話之後, 面色變得更加灰白死寂：他們本以為聖子閣下是救星, 卻沒想到他也只是處刑的一環，出現只是為了讓這折磨變得更加令人崩潰。
德卡斯特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或許是因為自己沒有強大到能夠解救這些人, 感到愧疚, 他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看著那些葳蕤草葉——很遺憾, 逃避是沒有作用的，裁決者舔著自己的牙齒，拎著德卡斯特的領子，拖拽, 又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強行摁倒在一把椅子上。
這一系列的動作毫無尊重恭敬之意，更加佐證了聖子閣下也孱弱不堪, 不能夠對抗反抗者，乃至於被如此對待也只以緘默進行可笑的控訴。姜蕪在旁邊的另一把椅子坐下, 看著那些即將要行刑的人。
她並沒有去過幾次聖塔，對其中人員構成也並不熟悉，但他們之中的許多人仍然讓她感到面熟——她想起來了，就在昨日的早晨，他們中的某些人甚至還在向審判者彙報自己的創意與建議，用自己的心力將這座偉大的聖城、將教會建設得更加豐饒壯大，而審判者以自己的客觀篩選著他們的想法, 一切都那麼相得益彰，如同一臺持續往前的國家機器，一臺戰車，每個人都是其中的零件，使人篤信:
教會一定會繁榮安定，向前穩定地發展，永遠不會有停歇之日。
然而不過一天的時間之差，他們便淪落成了階下囚。露出惶恐的表情，只等自己人頭落地。
這事甚至讓人感到諷刺又好笑，一想到這些人都亟待死去，姜蕪又感到沉重得笑不出來。
裁決者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沒有說話，他轉而走到那些囚徒身邊，將其中一個人脖子上的鐐銬取下——對方是個年輕的男人，蓬頭垢面，仍然擋不住身上青春的光彩。
那人有一頭半長不短的金色頭發，此時是髒汙的，但裁決者並不嫌棄，他拖拽著此人的脖頸與頭發，手一甩，將他丟在了德卡斯特面前。
那男人的軀體像一個布袋子，扔出一聲咚響，能夠使人立刻反應出來他的身上一定因此而産生了一些淤青的傷口，然而他並不露出吃痛的表情，只是保持著那個扭曲的姿勢，眼睛卻一瞬不動地盯著德卡斯特。
那雙年輕的眼睛所盛滿的感情是熱切的，使聖子閣下不能夠移開對他對視的目光。在對方的目光之中，德卡斯特甚至覺得自己被捕獲，明明如今的情形之下，他的居位更加體面、更加高高在上，然而他卻覺得自己是那個可悲的、唯待死去的束縛囚徒。
那男人勉強將自己疼痛受傷的身子調整著，跪倒在地，姿勢頗具滑稽與恭敬意味。然而他只是俯身貼面，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那髒汙的地面，又用自己的嘴唇去親吻地面，他哆哆嗦嗦地抬起頭來，看著德卡斯特琥珀一般的金眼睛，說道：“聖子閣下……”
德卡斯特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頂，聲音疲憊：“我在這裡，孩子。”
男人為他的回答感到由衷幸福那樣，露出了一個燦爛到可以灼傷人眼睛的笑容，他又拜倒，去親吻德卡斯特的鞋子與垂下去的袍子的下擺。
做完了這些渴愛的動作，他方才羞怯地複而抬頭，看向德卡斯特，表情隱藏著期待與狂喜。他說：“聖子閣下，我求您滿足我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
德卡斯特眼皮一跳，心神不寧，他面色不變，回答道:“你知道現在的境況的。我沒有之前的權力了，不知道是否還能夠滿足你。但是，我會盡力。”
那男人慌忙搖頭，他始終抽著鼻子，做著明顯的吸氣動作，似乎呼吸與聖子共享的空氣都感到榮幸，乃至於想讓空氣將自己的肺部填滿。他說：“這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願望。您一定可以實現，並且，只有您能夠實現。”
迎著德卡斯特求問的目光。他說道：“請您，親手殺了我。”
德卡斯特的瞳孔霎時緊縮，顫抖一下，他的手指也顫抖，搭在此人的肩膀上，如遭雷擊。他問道:“為什麼？”
那男人眷念地看著他的眼睛與頭發——德卡斯特明白過來了，他正在看自己，但是換一種更貼切更唯心主義的說法，對方看的並不是“德卡斯特”這個具體的人，而是在看女神的使者、在看神在這個世界上的象徵。
他不作為一個客觀的客體存在，在此人眼中，他是一個符號化的象徵，代表著至高無上的女神。
那男人露出“顯而易見”的表情，看向他的樣子還是那麼熱切謙卑，他說：“我求您，我願意奉獻上我所有的一切，只求我死在您手裡。倘若人死之後靈魂超脫而出，有來生來世，我也將全部奉獻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