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用微弱的聲音接著說:‘小兄弟,你過來,我有話說。’我走到了他跟前,蹲了下去。
“他說:‘你不用怕,我不是壞人。’我說:‘我不怕,剛才是要回帳篷拿東西救你。’
“他艱難地抬起手,向我擺了擺,說:‘不用救了,救不了了。’我要去扶他,他又擺了擺手。
“他喘了幾口氣,努力抬起頭看看我,說:‘小兄弟,不管你從哪裡來,不管你來這裡做什麼,都快快回家去吧,乘著天黑之前。這山裡不太平,不太平。’
“那時的我,有一身傻膽子,從來也不知道啥是怕。他的這番話,我一點也沒有在意。山中有熊瞎子,有山豬,偶爾還有雪豹,這我都是知道的,可從來沒怕過。我說:‘山裡從來都沒太平過。’
“可他接下來說的一句話,讓我覺得全身都冷颼颼的。他說:‘山裡有妖魔。’
“我故作鎮定地說:‘妖魔鬼怪都是人編了嚇唬人的。你先別說這些,你到底是怎麼從這掉下來的,深更半夜怎麼還趕路呀?’
“他看上去很痛苦,咬著牙說:‘我並沒有趕路,是逃命的時候看不清路掉下來的。我本來家在四川。三年前到河州做生意,虧了本,生活沒有著落。亂世之中,想找個混口飯的活計也找不著。後來馬家軍招丁,我就去從了軍,怎麼都是為了有頓飽飯。兩個月過後,部隊就拉到河南安徽一帶去打日本,先前還能打勝仗,後來就越來越難。去年秋上,部隊吃了大敗仗,人死了大半,沒死的也被鬼子打散,我們一起的二十多人一路從河南討飯回到了河州。到了河州之後,我也沒個家沒個室,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就想著回四川算了。聽了人說,從河州不用繞走大道,只要一直往南,穿過九十九座山就能到四川,我就一個人備好了乾糧上路了。’
“我插嘴問道:‘一個人這麼遠的路,還是在山林裡行走,怎麼不尋個伴一起呢?’
“他也不回答,只管自己說,看樣子費了很大勁:‘走了半個月的路,昨天晚上,到了這一帶,我看著天像要下雪,就沒敢在野地裡睡,想找個避風雪的地方,正好看見一面崖壁上有個山洞。山洞離地有五六尺高,是個絕好的歇腳之處。 那時天已經黑透了。我爬上崖壁,進了洞裡,黑暗中看見牆角一推乾柴,心裡還有些暗喜。隨即從柴堆上抱了一抱柴,放在山洞最中央,點起了火堆。我坐在火堆前面,包袱裡拿出熬茶罐子,一邊熬茶,一邊啃乾糧。柴堆在我身後,我時不時從後面抽些柴添進火裡。’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眼裡充滿了恐懼。
“‘有一根柴,’他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似的掙扎著說,‘我抽了兩下沒有抽出,使勁扽了一下,後面的柴堆突然有響動了。我回頭一看,手裡抓的是一根人腿骨,一具骷髏正壓在柴堆底下。在我回頭的剎那,骷髏嚯地一聲坐起來了,猛地像我撲來,我就地打了個滾兒,一下躥到洞門口。骷髏沒有撲到我,轉個身朝我了衝過來。我急忙起身跳出洞去,摔在了崖壁下的雪地裡。那時的我已經顧不上什麼了,爬起來拼了命往前跑。跑到這溪澗上面的時候,天太黑看不清楚路,一下就掉了下來。我知道我已經不行了,小兄弟,你快逃出山去吧。’
“說到這裡,他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最後他伸手從腰間掏出一樣東西,顫巍巍遞過來,好像是要送給我的樣子。我一看,是把手槍。我接過手槍的同時,他的手重重摔在了冰面上。就那樣死了。
“我回帳篷拿了鐵鍬,在澗底的溪邊就地把他埋了。
“這個時候,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整個山林顯得純淨,顯得空靈,顯得深邃。幾分鐘前,在昏暗的澗底,那人講夜間的經歷時,我確實心裡有一陣一陣的恐懼。但一站在陽光下,我的膽氣又恢復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我一步步向那串腳印的源頭回溯而去。
“當我爬上營地東邊那段緩坡,翻過埡口,我看到了那個懸在崖壁半空的山洞,山洞正前方半丈遠的地方有一顆老松,有一米多粗。走近一看,我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那棵老松對著洞口的一面,深深嵌著一具完整的骷髏,入木半尺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