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連浪費時間都需要花費,有人光鮮亮麗地茍且,有人卑微黑暗的墮落,一切就像被製造出來的幻影一般,美好又脆弱。而愛情,更是奢侈難得。有些東西一旦變得費時費力,便會被大多數人刻意忽略,效率和收益才會衡量出值不值得。有人宣洩,有人難過,人活著與死了好像沒什麼區別。
五月的夜,面目模糊,氣息魅惑。微風的身段搖曳,酒足飯飽,我踩著高跟鞋以極慢的步子跟在他的身側,好像這樣就能讓時間走慢一點,這難得的閑暇能夠變長一般。“跟我在一起無聊嗎?”李青墨看我像初生嬰兒一般走路便帶著我坐在了最近的燒烤攤邊。妖豔的藍色炭煙漫不經心的飄進視線不可及的墨藍夜幕中,他點燃一支煙半眯著眼睛笑問。“還好吧。”我將腳尖豎起,此時才覺得腳掌有一絲血液流動的酸脹感。他狠狠咂吧了一口煙繼而吐在我頭頂,我抿唇笑嗔了他一眼:“無聊。”“梁炎,你知道嗎?”他見我看了一眼煙頭便笑著在鞋底摁滅。“說……”我用手拄著半邊臉嘟囔道。“我想看瘋狂動物城。”他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學我的動作。我沒好氣的翻了一個極快的白眼:“兄弟我滿足你。”
什麼時候睡了過去,我不知道。瞬間暗下來的環境讓我的眼睛自然睜開,我拿掉快要滑至鼻尖的眼鏡才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本來就沒幾個人的午夜場,這時周圍靜得有些嚇人,黑暗讓恐懼的樣子深入人心,被遺落的悲涼和失望從心底溢位。我不爭氣地想要哭出聲來,程陽不要我了,李青墨也一個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註定配不上任何一個人的耐心嗎?我無聲的抱頭落淚,李青墨,你小子太過分了。我抹了眼淚起身走出電影院,稀稀拉拉的離場觀眾倒讓我沒那麼怕了。
“你怎麼不等我?”李青墨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我皺著眉:“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啊?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還怨我不等你……”說著淚花又開始洶湧。面對他,我都分不清自己的友誼裡摻雜了多少不純粹的情感。“我沒有不要你啊,我只是出去上了趟衛生間,誰知道這麼快電影就放完了啊。”“電影什麼時候放完,你沒有一點估計啊,你是走到半路覺得後悔又折回來了吧!”我胡攪蠻纏起來真的是不堪入目。“我也是第一次和女生進電影院嘛,沒經驗,對不起,好不好?一會兒帶你去夜店玩,算是賠罪。”他潔淨細嫩的手指在快要觸到我眼睛的那一瞬間生了遲疑,下一瞬他還是抹掉了我的眼淚。我長舒了一口氣:“你嚇死我了,我這個人慫,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後離開的時候多少說一聲,好不好?”他的眼神裡漾著柔軟的波瀾,隱在瞳孔深處的那些氣息是什麼,我根本不敢多看。
淩晨三點多的街道,人馬依舊不息,花店門前懸掛的小彩燈輕微晃動著,水果店的女老闆坐在門前的圓桌前看著手機,就像在等待著誰,火鍋店裡依舊燈火通明,這個城市好像從來不需要休息。不知道平時從不沾酒的李青墨為何今天一個人喝了大半瓶白酒,我咂吧著嘴裡的果汁看他一個人在那跟自己較勁。“怎麼了?被哪個女人傷成這樣了?”他微微一笑搖頭:“被你啊,你不知道嗎?”“呵呵,你把我當女性我很感激,可是墨哥,借酒消愁這事兒被你做起來有些違和。你看,你這麼帥氣多金,你還有什麼不滿足?”他坐在高腳椅上環視裡一眼周遭,舞臺上的女歌手抱著吉他唱著早已過時的《董小姐》。“就是看見你了,才會放心喝酒,不怕你劫財劫色,也不怕你聽到我說出自己家保險櫃的密碼,哈哈”。我輕笑著不再說話,果汁和酒水的區別,就像我和他。
我瞥了一眼花店裡早就精神頹敗卻要違反自身習性、假裝盛開的花朵,李青墨用意味不明的笑容打量著我。我不自然的輕笑一聲遍若無其事的走開。“給你”。我看著他手裡拿著的花束心裡咯噔一下,“幹嘛,你還要泡妹子啊?讓我拿道具會不會太過分了?”他哈哈大笑:“對啊,你可以抗議,但是我覺得應該是無效的。”“墨哥,我真的好睏啊。”我輕拍著自己的嘴巴,他顛三倒四地笑道:“可是我很清醒啊。”我扶住他的身子:“你這個醉態我真的不想給好評。”他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笑容也變得靜止。下一秒他二話不說牽起我的衣袖跌跌撞撞進了路邊高聳的酒店。“很貴的誒……”我幾乎將他三分之一的重量都扛在自己右肩膀上,如果不是程陽,我對於酒店真的沒好感。
折騰了半天,我才把看著精瘦但是巨沉的李青墨搬上床板。他穿著t恤和短褲,我沒開空調就把他跟晾魚幹似地放在床上。我胡亂洗了把臉,拿了熱毛巾給他擦擦裸露出來的面板,看他面色有些粉紅我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微卷的軟發散在枕頭上,呼吸均勻緩慢,胸膛的肌肉一起一伏,臉龐上浮著淡淡的誘惑。醉態如此好看,他也是少有的幾個喝醉我不反感的人之一。我把被子鋪到地上將枕頭丟在一旁。檢測自己是不是年輕人的最重要標準之一就是熬夜之後的恢複速度,我感覺自己未老先衰,真是無奈又悽慘啊。我關上門窗看了一眼他睡相安好便自己躺在地上合了眼睛。夜快要走到盡頭,而思念才悄悄爬上心頭,程陽,我們真的就此別過了嗎?
熬夜傷身,早起傷神。假期帶來的暫時性麻醉讓我的生物鐘陷入待機狀態。我沉浸在不斷從高處掉落的夢裡,有些吃力和疲累。不大的車禍卻産生了長時間的後遺症,人體真是個神奇的組織。我好不容易掙紮著轉換了夢境,翻身的瞬間才覺得我所在的被窩簡直比宿舍的要舒爽好多倍。我感覺自己的右臉上傳來略微燥熱卻柔軟的觸感,睏乏讓我不想去計較異樣的出現,剛要睜開的眼睛下一瞬又毫不意外的粘在一起。
我超長的反射弧讓我在幾分鐘後記起今天和往常不一樣。我火速睜開眼睛、從床上彈起,床上!我不是睡在地上嗎?下一刻我就看到同樣震驚的李青墨睜開了一隻眼睛挑眉看我:“你起床都是這麼起的啊?”我直愣愣地搖搖頭:“我夢遊了?”他睜開另一隻眼睛打著哈欠起床:“我知道你一向重義氣,可是哪有女孩子睡地板的道理。我半夜被尿憋醒,順便把你扛上去了。”我知道,此時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應該表現出震驚且羞惱的表情,可是我好像真的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就是把離得遠的兩個組織擺到一起而已嘛。我在心裡安慰著自己,李青墨也一臉坦然地繼續蒙頭大睡。“往那邊一點。”我揮揮手示意,他噗嗤一笑,我背對著他繼續補覺。
電話響起才將我從回籠覺裡□□。看著那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號碼,我將電話關機了。“怎麼不接?”李青墨拿著牙刷呲呲地刷牙,白沫在他嘴巴裡發出令我煩躁的聲響。“不想接,煩人……”“誒,不對啊?”“怎麼了?”他將嘴巴擦幹淨。“他打給你的電話啊,我怎麼給掛了。我忘了,我以為是我的……”“沒關系,你洗漱一下,帶你吃了午飯,我送你回去。”我心沉到海底,只不過自己還不想承認懊悔的感覺已經讓我全無喜悅,雖然我們已經分開,但是我知道自己要忘記他還需要一段時日,或者永遠都難以痊癒。
“你回去好好答辯吧,別送了。”他將花束塞到我懷裡:“昨天謝謝,梁炎……”他說到半句話便停下苦笑著看我,“咋了?”我抱著一大束百合看他。“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好好的。如果有什麼傷心的事情了,就果斷一點,別委屈自己……”我的心裡湧起真正酸澀和無助,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克服,傷心也好難過也罷,終究是我一個人的路程。即使程陽再好,李青墨再好,黃天琦再好、李捷再好、他們都陪不了我一輩子。“我知道,放心吧。你走得時候告訴我,我去送你。”他笑著遲疑一瞬便點頭,下一秒他的身影就變成了越來越模糊的影象,我收回視線,將懷裡的花束丟進垃圾桶。不要貪戀任何人,梁炎,你沒有資格。
到最後,李青墨還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就像好兄弟之間,吸完一支煙,拍拍屁股順便凹出一個比較酷的走路姿勢一樣,只不過他連拍屁股的聲響都沒有。程陽好像是真的從我的世界裡被生生扯斷了,就像剜下一塊死肉一般,缺了一塊卻感覺不到尖利的疼。這種傷春悲秋的小學生心態瞬間被席捲而來的上班勞累所替代,只有忙的時候我才像是一個有希望的人,這又忙碌才能讓我在漫無邊際的迷茫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校園裡,有人已經開始早早拍起了畢業照,我看著畫著簡單妝容的年輕姑娘們,不知道為什麼離開和重啟變得如此讓人著迷。這四年,我在這裡留下了什麼呢?她們幾個嚷嚷著說自己到現在還沒找著男朋友,這是一件憾事,可是就像我的不學習一樣,自己不努力還看不上別人努力的成果,失敗之間總是有某些相同的原因吧。專案延長了半個月,主管問我們幾個能不能繼續做下去,我倒是沒問題,可是她們幾個已經計劃好了要出去旅行。我想掙錢的想法就這樣被扼殺,提著電腦從昌平站出來,我知道明天可以好好休息了。
閑暇總是讓人倍感無聊,在這裡待久了會不自覺地染上一種習慣,只要閑下來就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這個時代淘汰了?我嘆了口氣,把黑名單裡的程陽解放了出來,然而,他還是沒有打過來。我嘲笑自己的出爾反爾,可是我知道,我想他了。
當我再六月的驕陽裡尋到他家的房門時,我才覺得自己的腦門稍微涼了一些,外面的天氣簡直要把人烤幹。敲門等待,我演習自己臉上的表情,真的想看他看到我大笑的樣子,反正以前我們吵架也是這樣,只要有人主動示弱就不存在不會和好的問題。“梁炎?”開門的是程陽媽媽。“阿姨,好久不見啊。”我盡量妥帖地笑著,她臉上的神色稍稍不自然:“快進來吧。程陽,梁炎來了……”我心咯噔一下,他果然在啊。進了屋子,我笑著接過阿姨遞過來的水道了謝落座。“你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呢,你還得挨餓等一會兒呢。”“沒事,阿姨,我不餓。您先歇著吧,真的,我餓了自己會動手的,哈哈。”阿姨禮節性地笑著,這笑容還沒有初次見面時那般熱情。我察覺到了某種異樣,但是到底是不是程陽和我鬧別扭讓阿姨為難,我還真說不準。
他沒有坐下,我抬頭看著站在我面前的程陽,竟有一些陌生。“你不是還有工作嗎?怎麼有時間過來?”我放下手裡的水杯:“想有空就會有空,你不來只好我來啊。反正也不遠,正好給小寶帶了禮物,我能去看看嗎?”阿姨笑著點頭,程陽卻有一瞬的遲疑。他們母子二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這下我只覺得自己是個外人。“要是小寶在睡覺,我就先不進去了。”阿姨點點頭:“也好”。“程陽,你把奶瓶放哪兒了?”熟悉的女聲從我耳膜裡鑽進,我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可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總是不能和她撇清幹系?“你先出去等我。”程陽低聲說道,語氣冰涼的就像只有糖精的冰棒一般,不好看也不好吃。
時過境遷,流年易轉,不是冤家不聚頭,中國人真是經驗之談的大家。我看著懷裡抱著小寶的宋婉婷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的命運的挑唆和為難。“好”。我答了一個字便轉身出門,走了一路的腳掌傳來切實的痛感。“吃了飯再走啊。”她好像沒有認出我來一樣客套道。“你把小寶放回去吧。”程陽對她說。阿姨繞進廚房,大抵是不知道該如何平息這種微妙卻尷尬的氛圍。阿姨以為我們只是新歡見舊愛的情節,殊不知我們早就積攢下了難以消解的仇怨。宋婉婷還是那張臉,只不過仔細熨燙的發型讓她看起來利落幹練。她柔柔地笑看了一眼程陽,再看我時那眼裡有著深不見底的冰涼和幽怨。我也不懷好意地與她對視,有種你搶一下程陽試試看,還有你懷裡的那個孩子,你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