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這才放心了些,聽說聶珩也插了手,便問:“大表哥也來了?”
“少爺如今就在山上呢,方才奴婢在莊子裡遇見了管家,怕是過一會兒,少爺就要下來了。”
文怡聞言大喜,忙問了茶葉在哪裡,親自燒水泡茶去了,又命紫櫻將果子用碟子盛好,送進屋中。
張嬸在旁看得眼熱,不甘心地嘀咕:“也不知道這些窮鬼送的果子乾不乾淨,就這麼拿來了,小姐可是金貴人呢,萬一吃出個好歹來……”但想到聶家表少爺來了,不知道這一趟又能得多少賞錢?
過了小半個時辰,聶珩果然到了。文怡想到祖母就在裡間歇息,為了不打擾到她老人家,便將聶珩請到了廂房裡,親自斟茶,謝過他和舅舅在自家置產一事上出的力。
聶珩微笑道:“本來想直接送你的,你不要,我們父子只好多出一把力了。”頓了頓,又面帶愧色地壓低了音量:“請別怪母親自作主張……”
文怡忙道:“這有什麼?本就不是我該得的東西,舅母拿了去正好呢。況且我受舅舅、舅母和大表哥恩惠良多,正發愁無以為報,若是山上的溫泉真能對大表哥的身體有所助益,便是我的造化了。”
聶珩笑了笑,低聲說:“終究……失了信用……也失了厚道……”他摸索著茶杯邊緣,似乎在想些什麼,文怡留意到,他的手指越發細了,骨節微微突起,面板比上回見時更蒼白了幾分。
文怡心中一緊,再抬頭仔細端詳他的氣色,果然比上回差了些,眉間輕蹙,似乎隱隱有些憂鬱。
難道大表哥是因為舅母奪了溫泉地,心裡想不開麼?
文怡咬咬辰,擔心地看著他,手摸了摸袖中的硬扁之物,勉強笑道:“大表哥,上回我只是遠遠看了看地方,後來又瞧了魚鱗圖冊,但那塊田地究竟是怎樣的,我心裡實在沒數。不如你當嚮導,帶我去瞧一眼,如何?”
聶珩露出笑意,點了點頭:“沒問題,從這裡過去,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你隨我來。”說罷就站起身,卻忽然晃了一晃身體。
文怡嚇得忙忙扶住他:“沒事吧?要不多歇一歇?或是叫管家帶我去就好了。”
聶珩閉了一閉眼,笑道:“不妨事,只是起得急了點,如今已經好了。”接著不管文怡勸阻,硬是要往外走。
文怡沒法子,只好叫了一個車伕,駕著小車,帶他們兩人過去。聶珩笑道:“才幾步路的功夫,何至於此?叫人看笑話了。”文怡正色道:“馬車上不了山,大表哥就當是為了待會兒上山積攢力氣好了。你雖覺得無妨,我瞧著卻擔心呢。”
聶珩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隨了她,表兄妹倆就真的坐著小車,從院門出發,先是出了莊子,再橫穿大道,停在山腳下。
聶珩下了車,指了指前頭一大塊平地:“就是這裡。我已經叫人翻過土了,只要種子一到,隨時都可以播種。你不是說要種秋麥麼?這裡的土質倒是適合種麥。田那邊就是河,水是從山上的湖裡流出來的,灌溉甚是方便。”
文怡讓車伕留在原處,自己跟在聶珩身後,一路看著自家新買的田地。聽著聶珩的介紹,她心裡漸漸添了喜意,笑道:“大表哥想得真周到!我來之前,還擔心秋收農忙時,未必能僱到人手整地呢,沒想到你已經替我辦好了!”
聶珩道:“本地人手不多,我們家是從別的村子僱人來的。其實你若是打算把地佃出去,倒是能省好些功夫,以後也不必太操心,只需要派一個管事看著,按時收租子就好。播種灌溉什麼的,佃戶自己會辦妥。不過佃了地出去,收益就少了許多,只僱長工耕作,自家要多操些心,但收益大多歸了自己,倒比佃出去划算。”
文怡想了想:“我們家的情形,倒是把地佃出去更好,只是我還沒跟祖母商量過,等問了她老人家的意思才能定下來呢。”
聶珩點點頭:“最好儘快,再過幾日就是秋分,正是種麥的時候,再往後就遲了。若是決定僱人種,我們家買種子時,幫你們一起買了吧。我們一向種開的那種麥子,出產很不錯的。”
文怡向他謝過,兩人又沿著山路往坡上走。那一大塊林地,已經整理好了,聶珩甚至叫人挖好了種樹的土坑,又告訴文怡,沒砍掉的樹都是什麼品種的,會長出什麼果子來,哪裡適合種什麼樹,哪種樹是眼下適合種的,種了以後要多少年才能結果,要如何料理,等等等等。
文怡聽得發愣,一邊用心記下,一邊佩服大表哥的博學,兩人走到林子邊上,她見聶珩喘氣喘得厲害,便請他略歇一歇,又笑道:“從前只知道大表哥學問好,卻不知道你原來對農事也瞭解得這麼清楚呢。”
聶珩愣了愣,接著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微微苦笑:“我這個身體,若不想當廢物,就只能在這些事上多用心,才能為家人分憂了……”
文怡柔聲勸他:“大表哥,其實……你真的不用想太多。你的身體不好,就是因這多心二字而來。舅舅舅母都在心疼你呢,哪怕是為了二老,你也該放寬心,把身體養好呀?”
聶珩搖搖頭,回頭看著文怡:“顧表妹,你心裡當真不怨麼?你沒了父母,跟祖母相依為命,在族裡也是常受人輕視的。好不容易看中了一處好產業,求到唯一的親孃舅家,舅舅舅母和表哥親口答應了會幫你辦好,結果回頭自己卻看中了,先一步將地買了下來……別說是親骨肉,就算是遠親,或是一點親緣都沒有的陌生人,這種事也是失於信義的。你心中當真一絲埋怨都沒有?!”他低下頭:“至少,換了是我,就決不會毫無怨言,可是我不能說什麼,母親一切都是為了我……”他苦笑:“表妹先前說,那塊地你本來就不想要的。可是,先問一聲又如何呢?這回表妹大度,不放在心上,下回若是遇上別人……父親本是赤誠君子,母親本是賢良婦人,可是為了我,卻什麼都不顧了,這叫我如何承受……”他眼圈一紅:“眼看著至親為了自己,連原本在意的事都拋開了,這種滋味……”
文怡聽得呆住,萬萬想不到大表哥的憂鬱是因此而來,心中忍不住一酸,想起了祖母。祖母本是不愛與族人來往過多,也不愛理會俗務的,但為了自己,全都顧不得了,先是九房的十五叔夫婦,再是二房的四伯父四伯母……因為自己心底的盤算,要連累年邁的祖母與人耍心計,真的是孝順之舉麼?
她抬頭再看向聶珩,卻發現他已經走出很遠了,忙低頭輕輕拭去淚水,打算追上去,忽然聽到有人在旁邊問:“你心裡真的不怨麼?為什麼?”她嚇了一跳,連忙轉身望去,便看到不遠處的大樹後,站著一個多日不見的人,正是那位“柳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