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顧氏一窒,臉上的笑容便收了幾分,剩下的幾分也帶了勉強,又瞥見段氏皺著眉頭站在邊上,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而劉氏則在低頭吃茶,到是五太太帶了幾分興味地在她和盧老太太臉上來回打量。她心下有些羞惱,雙眼不由得望母親瞧去。
於老夫人笑道:“她還年青,原是要跟孩子們開玩笑呢,卻不知道孩子們都是知禮守禮的,哪個敢跟她開玩笑?你別理她!”便將女兒方才的失禮處輕輕帶了過去,然後才湊近了盧老夫人,壓低聲音道:“雖說是玩笑,但她這主意倒是不差。九丫頭明年就要及笈了總要說親的,在外頭尋人家,那裡比得上咱們自家人知根知底的強?你通共就這一個獨生孫女兒,她又早早沒了父母,你也不忍心讓她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去受苦吧?!可若是嫁到大戶人家裡去,又要受規矩約束,九丫頭沒有親兄弟撐著,族人終究是隔了一層的,她日後在婆家受了委屈,也沒個幫著說話的人。實話說吧,咱們倆做了幾十年的妯娌了,什麼事兒沒見過?那什麼富貴權勢,都是過眼雲煙罷了!孩子便是嫁得再好,婆家再體面,終究不如找一個踏踏實實會過日子的好人!你侄女兒婆家這個侄兒,論起家世,也是名門望族,再怎麼說,總比外頭尋常人家強。那孩子也是從小沒了父母的,早年也念過幾年書,考過童生,又學了幾年齊射夫,身體好著呢,可說是文武雙全。雖說年輕,又是白身,但勝在人老實,又孝順,興許是沒有親兄弟姐妹的緣故,對東寧他們兄弟幾個,一向十分照顧,可見是個會疼人的。至於傢俬他好歹是柳家長房的血脈,有他叔叔嬸嬸看顧著,難道還少得了他那一份?!六弟妹好生想想,這難道不是極好的親事麼?”
柳顧氏忙笑道:“正是!六嬸,不是我說,我們家東行可是個好孩子!本來我也看過幾個侄女兒,但總覺得你家九丫頭最是嫻靜,又聰明能幹,正好跟他匹配呢!我連他們兩人的八字都合過了,真真是天作之合!可見是天意!只要您點了頭,我就叫他們寫婚書來,明兒就下納采禮!等明年九丫頭及了笄就可以過門了!不用兩年,便給你生個曾外孫……”
他話還沒說完,碧紗櫥裡頭的文怡文嫻等人已經聽得紅了臉,文娟則是小臉繃得緊緊的,正咬牙切齒中。文怡悄悄瞪了柳東行一眼,只覺得自己眼下處境如此窘迫,都是他連累的!柳東行摸了摸鼻子,低頭輕輕咳了一聲。
盧老夫人聽得不象,立時便打斷了她的話,:“三侄女!哪家嫁女兒是這般輕忽的?再說了,我們家九丫頭上頭還有好幾位姐姐呢!古人云,長幼有序,哪有姐姐還未定下閒事,妹妹先出門子的道理?!”
柳顧氏被打斷了話,正有些不豫呢,聞言倒是啞口無言了,眼珠子一轉,又笑道:“便是先訂下來也行,又沒打算四處嚷嚷的,有什麼要緊,他們各自的父母也已經在看了,七丫頭、八丫頭的婚事也簡單,左不過就是這兩三年的事,很快就過去了。六嬸孃先給九丫頭訂下,等來年及了笄,還有好些夫要做呢,等這些夫都做完了,她姐姐們也就出嫁了,正好辦喜事。”
“那也不能只憑你幾句話,就訂了下來!”盧老夫人轉向於老夫人,“大嫂子,你文教的話也有些道理,我就只有這一個孫女兒,自然是盼著她好的,什麼富貴權勢,我是從來沒想過!只盼著她將來的女婿能跟她各各美美地過一輩子就好!只是,我們好歹也是有體面人家,跟小門小戶的不能比,便是小家子的女孩兒,訂親事還要仔細問清楚男方的出身家世呢!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大家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書六禮,是樣樣都不能少的!咱們顧家哪個女兒出嫁不是照這個規矩辦的?若錯了一樣,豈不叫人看了笑話去?到時候,咱們整個顧家都沒臉!大嫂子說是不是?”
於老夫人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嗔怪地瞪了女兒一眼:“瞧你,急得什麼?!便是再喜歡九丫頭,也要照著規矩來!這不是叫你站嬸孃看笑話了?!”
柳顧氏訕訕的笑了笑,但心下一想,盧老夫人的話聽來似乎並沒有反對之意,便又暗自竊喜,重新掛上了笑臉,道:“是是是!是侄女說錯了,就照嬸孃的意思辦!”
盧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婚姻大事,是結兩姓之好,輕忽不得。象咱們這樣的人家,兒女婚嫁,首要一點,就是門當戶對,再有的,就是品行、人才、性情之類的……”她頓了頓,瞥了柳顧氏一眼,自然看得出對方臉上帶了幾分緊張,便意味深長地笑著繼續道,“不過既是大嫂子親閨女婆家侄兒,不用說,這門當戶對,還有品行,都是信得過的。”
柳顧氏暗暗鬆了口氣。一旁的二太太段氏似乎回過神來了,聞言嘆了一聲,四太太劉氏皺起了眉頭,五太太則是嘴角含著一抹譏諷的笑意,低頭喝茶。
碧紗櫥內一片靜悄悄的,幾個小輩都聽得專心,不知幾時走了進來的問安坐到柳東行身邊,悄悄拍了他一記,小聲道:“你聽,這莊上帶眼睛的人還是有的,我從前還在暗地裡罵過六叔祖母,從今往後再不罵了!”
柳東行心裡正七上八下的,急著等盧老夫人的下文,沒工夫理會他,便隨便乾笑了兩聲,又豎起耳朵去聽外頭的動靜。
文安有些無趣,便瞥了文怡一眼,文怡耳朵都紅了,只靜靜低頭坐在那裡,兩手扭著帕子,心下小鹿亂撞。
盧老夫人彷彿沒覺察到旁人的心急,只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然後輕輕放下茶碗,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子出面說合,又有老二媳婦、老四媳婦和老五媳婦在場作證,三侄女提的這門親,我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但既然提親,怎能沒有媒人?若是三侄女出面做媒,就且將庚帖寫好了送過來,名與身家過後再說,總要讓我這老婆子知道你家孩子的出身家世!姓名我是知道的,籍貫自然是恆安,只是祖宗三代,父母親人,我卻有些不明白。
你也知道,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眼神兒也差,有時候族人或親戚家的孩子來請安,我還會把人認錯呢!但我記得,那孩子——是叫東行吧——他好像是管柳姑爺叫叔叔的,可方才你母親又說,他是長房血脈,這就不對了!我分明記得,柳姑爺是嫡長子呀?!他父母究竟是誰?!”
柳顧氏目瞪口呆,有些手足無措了。她完全沒想到,盧老夫人會突然問起這件事來,不由的看向母親。
於老夫人卻一直沉默著。盧老夫人點出親事是看在她這個嫂子面上才答應的,如果她們瞞下柳東行的身世,將來六房發現了真相,自己在族中就沒有名聲可言了;但倘若將柳東行的身世如實說出,女兒女婿的尷尬處境便立時暴露在二房與四房人的面前,以女兒的心高氣傲,她如何能忍得住?!
西暖閣內頓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