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恭澍在王府井南口扔掉了腳踏車,改坐人力車回到煤渣衚衕西口的37號,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打算乘火車迴天津。陳恭澍知道事發後日本憲兵肯定會逐門逐戶進行搜查,他沒有辦臨時戶口,萬一被查出來,定會禍及軍統在北平的工作。
毛萬里出去打探訊息了,下午才回來,只見他拿著幾份報紙,神情沮喪。陳恭澍開啟一看,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報紙上說王克敏並沒有死,被打死的是日本顧問山本榮治,此人是個日本浪人,為日本“黑龍會”成員。他名為王克敏的顧問,實則是喜多誠一安插在王克敏身邊的一個內線,不料做了王克敏的替死鬼,這次行動又失手了。
陳恭澍想辦法搞到了去天津的火車票,也打探到刺殺行動結束後的細節,當得知楊秋萍沒有死,在昏迷中被日本憲兵生俘的訊息時,他大吃一驚,立刻緊張地盤算起來,在參加這次行動的人員中,除了徐金戈和毛萬里,其餘人並不知道煤渣衚衕37號是軍統北平區的區本部,因此這個地點暫時還沒有危險,但楊秋萍的被捕有可能使徐金戈的身份和“南山堂”藥店暴露,更要命的是曾澈領導的“抗日鋤奸團”成員的身份地址及聯絡點宣武門天主教堂,萬一楊秋萍挺不過日本憲兵的刑訊,吐露了情況,那麼這些人員和聯絡點將意味著毀滅,此事乃牽一髮而動全身,非同小可。
陳恭澍透過秘密途徑火速將情況通知了“黑馬”,希望“黑馬”立即通知徐金戈、曾澈等人轉移。按照組織程式,徐金戈的行動組是由“黑馬”直接指揮的,無論是陳恭澍還是毛萬里都不能與徐金戈發生橫向聯絡,只能寄希望於“黑馬”的動作了。
陳恭澍與毛萬里放棄了撤往天津的打算,離開煤渣衚衕37號,火速趕往另一個秘密聯絡點——平西潭柘寺。
平西潭柘寺地處燕山山脈的崇山峻嶺之中,悠遠僻靜,是北平上層人士修身養性的好去處,千年古剎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遠眺峰巒疊翠,寺前清泉淙淙,素有“潭柘寺秀甲天下”之說。
徐金戈是第一次來潭柘寺,他坐在馬車上和趕車的慧雲和尚閒扯,遠遠望見山坳之中的千年古剎,早春時節群峰如黛,層林染翠,黃頂紅牆的潭柘寺在夕陽下顯得幽邃莊重。
看得出來,慧雲和尚是個話癆兒[1]
,從進山時算起,他就喋喋不休嘮叨了一路,到現在還收不住:“施主,那就是潭柘寺,說起來小廟共有十景,可謂聞名遐邇!”
徐金戈心不在焉地回答:“師父不妨說來聽聽。”
“這裡春夏秋冬,景色各異,早中晚夜,各不相同。十景為平園紅葉、九龍戲珠、千峰拱翠、萬壑堆雲、殿閣南燻、御亭流杯、雄峰捧日、層巒架月、錦屏雪浪、飛塵夜雨,分別為各時節的絕景。唉,可惜啊!俗世不太平,今年的香客比往年少多了。”慧雲和尚嘆息著。
徐金戈沒注意慧雲說什麼,他心裡很亂,這是他從事秘密工作以來,第一次出現心神不寧的狀態。這一路上,楊秋萍的一顰一笑總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懊喪地發現,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變了,變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個殺手要是到了這步田地,他的職業生涯也該終結了。楊秋萍是誰?她不過是自己的臨時工作搭檔,這種臨時性的組合以前也有過,軍統的女特工都很懂規矩,在床上個個風情萬種,任務一旦完成後各走各的,決不糾纏,若是以後遇見,有時還能重溫舊夢,共度一個浪漫的夜晚,同事之間決不可能產生什麼感情,徐金戈比較習慣這樣與女人相處。
唯有楊秋萍是個例外,這個女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勾住了徐金戈的魂兒,從與她同居的那天算起,徐金戈就總是處於被動狀態,當他想與楊秋萍尋歡時被毫不客氣地拒絕,甚至不惜用手槍相威脅,簡直可以上《烈女傳》了。當徐金戈徹底斷了這份念想時,楊秋萍又主動投懷送抱,柔情似水,弄得徐金戈一驚一乍,無所適從。特別是最後一個夜晚,楊秋萍依偎著他呢喃蜜語、嬌嗔戲謔,她的目光時而激情似火,時而迷離如夢……這種種舉動使徐金戈欲罷不能。
以前和一些喜歡眠花宿柳的同事談論女人時,有人說天下女人都一樣,只分兩種——讓乾的和不讓乾的。沒想到接觸楊秋萍後,徐金戈漸漸感悟到,那些同事的話大謬不然,對於男人而言,女人就猶如樹葉——天下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不同的女人會給男人帶來不同的感受,其中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徐金戈的內心感到一種慌亂,為什麼楊秋萍的安危使自己如此牽腸掛肚?結論只有一個:自己愛上這個女人了。
邪門兒啦,一個在刀尖上舔血的職業殺手居然會有愛情?這簡直不合乎情理,一個以殺人為生的人只可以佔有女人,卻不能與女人產生愛情,戀愛和殺人生涯不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施主,到了,請隨我來!”慧雲和尚下了馬車引導徐金戈走進寺門。過了正對大門的大雄寶殿,來到庭院,兩棵高近二十米的銀杏樹映入徐金戈眼簾,這兩棵樹偉岸挺拔,遒勁有力,令徐金戈不住嘖嘖稱奇。
“東邊那棵是‘帝王樹’,相傳清代每一個皇帝繼位,此樹就長出一條新枝。施主請看,西邊一棵是‘配王樹’,這兩棵銀杏樹少說也有千年以上了。”慧雲和尚為徐金戈介紹。
兩人穿長廊,過流杯亭,一路宛轉,經過千餘米的羊腸小路,來到了龍潭,慧雲和尚請徐金戈稍等片刻,自己則躬身告退。徐金戈環視四周,只見腳下潭水深不可測,對面山峰壁高萬仞,不禁暫時忘卻了煩惱與憂慮,欣賞起景色來。
陳恭澍與毛萬里出現在小路上,近日天氣轉暖,兩人都換了春裝,陳恭澍著一身鐵灰色的派力斯三件套西裝,系藏青色領帶,顯得風度翩翩。他老遠就興高采烈地喊上了:“金戈兄,咱們兄弟總算是又見面了,老兄一路還順利吧?”
徐金戈不動聲色地譏諷道:“還好,還好,恭澍兄還真是一表人才,真乃玉樹臨風啊。”
“金戈兄拿我開心,是不是?”陳恭澍已來到徐金戈面前。
徐金戈突然一個勾拳打在陳恭澍臉上,陳恭澍猝不及防仰面跌倒……毛萬里一把抓住徐金戈的手臂:“金戈兄,你瘋啦?”徐金戈肩膀一晃,毛萬里飛出兩米開外,“嗵”的一聲摔進龍潭,水花飛濺。陳恭澍正待爬起來,徐金戈上去又是一腳,陳恭澍滿臉是血地倒在岩石旁……
“金戈兄,這是為什麼?你要打人也該說說原因啊,兄弟我哪兒得罪你了?”陳恭澍躺在地上問,他的語氣很平靜。
“陳恭澍,你別他媽的裝傻充愣,什麼原因你該知道,起來!你不是號稱軍統局第一殺手嗎?今天我和你過過招兒,生死憑天命,我要是輸給你,這龍潭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徐金戈冷冷地說,他的臉上殺氣在逐漸凝聚。
“不許動!”渾身水淋淋的毛萬里用手槍指著徐金戈命令道。
“毛萬里,你小子有種就開槍,來!照這兒打!要不敢打,等會兒我把你脖子擰斷。”徐金戈輕蔑地看著他,敞開了衣服,拍拍胸膛。
“**,放下槍!都是自家兄弟,犯不上舞刀弄槍的。”陳恭澍大聲呵斥道。他站了起來,西裝上沾滿了泥土,鼻子和嘴唇也在流血,模樣很狼狽。
“陳恭澍,你出手吧,我今天來就是找你做個了斷。”徐金戈拉開格鬥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