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說,明天,我要離開雲煙山村了。
梅覺出了其中隱隱的暗示,這暗示很像“無意間”正在遊蕩的古琴聲,靜,而悠遠。
“不過,我想我會回來的,”竹咧咧嘴笑了笑,“我有點,離不開這個城市……”
竹想說點什麼,挽留或者是祝福,但嘴巴就是吱不出聲。
梅輕輕開啟房門,房間裡就亮了盞壁燈,燈罩是磨花玻璃做成的白色鬱金香,很精緻。
竹一驚,雖然他知道,這兩年他太多次數半夜回家,梅從來沒問。可明天,竹就要走了,可明天以後,他就用不著很晚回家了:“和朋友喝茶去了。”馬上設計著應該是和哪個朋友喝的茶,但梅沒再問什麼,茫然地望著電視機螢幕,沒再說話。
整個6月,一直空。是陰天,熱,是悶熱,就有幾滴雨灑下來,梅邊上車邊嘀咕:“下雨吧!”天就聽了他的話似的,開始時雨在擋風玻璃上細心地排滿,每一滴都拖著斜斜的細尾巴,然後模糊了梅的視線。後來雨下大了,梅把雨刮器撥到最快檔都來不及刮雨水。梅開啟車窗,雨淋在手臂上,很舒服。
昨天竹沒有約梅到無意間,其實和約了一樣,他知道,梅在等他開口,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去,而車的方向,卻是往譚市的中心——無意間的所在。
手機打亂了竹的思維,是他久沒聯絡的同學雪,“今天一早你太太打了我電話,像有什麼問題。”雪說話有點吞吐。
“我太太?她怎麼打你電話?有什麼事嗎?”
“我也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地對我說,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能你太太有誤會了,我想你們是不是有事情?所以……也沒什麼,只是和你說一下……”
前面有汽車經過水窪,濺起老高的一片水花,梅速度很快地衝過,明顯感覺到了水的阻力,那水被撞擊成簾,一下罩住了整個車頭。
梅感到不妙,趕忙看手機記錄,在已撥電話裡,都是他電話本里的女性朋友,同學的,生意上的……都是在早上5點到6點之間,其中有竹的電話號碼。剛好車到了無意間茶樓下的川流橋,她一下把車剎停,身體的所有部件明顯地加快了運轉。
雨竟然停了,梅呆澀地走下車,抬起頭,看到香樟樹葉上無數的水滴在風中飄下來,沾在他身上,涼涼的。梅應該在樹蔭下的窗後,他們經常去的那間叫“任意”的包廂,從任意視窗,可以看到川流街的香樟,和樹下綠色的夾竹桃,和稀疏白色的花朵。或者飄現在也在窗後,靜靜看他。
水順著橋的坡度往下流,在靠花壇的街磚邊特別的急,像是山間的溪流;而漫過整個的街面的水,是很均勻的一層,泛著粼粼的水波,微顯急促著向下的方向。梅盯著水波看,慢慢就有了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自己是不是就是這雨水?明明在掙扎,偏偏一副從容的樣子。
竹在蘇州大學讀大二時,雪讀大一,每天早上,他都幫雪買好早點,然後和她一起走過濃郁的樹林,有三年。
在長沙工作,一天上午,門衛打電話說有人找,他就看到了滿臉風塵的梅。
竹沒告訴任何人,包括雪,梅獨自從譚市坐車到長沙來看他。
可是,這樣的感動竟然也被時間慢慢拉遠了。
可是,梅淺淺一笑,她的所有快樂憂傷,就成了竹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