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尤利塞斯死了。
簡簡單單,沒有任何先兆的死了——年邁的旅者挑了挑眉頭,哪怕見多識廣如他,在確定少年死亡的這一刻仍不免被巨大無比的驚詫感與荒謬感所籠罩。
他怎麼會,怎麼能如此輕易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死亡。
其實對榮光者,尤其是生命接近盡頭的老年榮光者來說,並不是一件多麼值得畏懼的事情,為了達成心中的理想與信念,別說是自己那有若風中殘燭的生命,就算是數以萬計的無辜者,他也可以髒了手,黑了心,將他們作為與命運豪賭的籌碼,一股腦的推至荷官面前,等待最終審判的降臨。
但不畏懼死亡的到來,並不表示不貪戀生活的美好。
因為,活著本就是一切可能性的前提,本就是世間所被應允的最大奇蹟。
然而名為艾米·尤利塞斯的少年卻在此悄然無息的死去,違背一切常理的死去,儘管身體上找不到任何的創口,但如同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擺佈的身體之中,除了依然尚存的少許溫熱外,找不到任何生命體徵的殘留。
他死了。
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愚蠢。”
在漫長的緘默過後,老人唇間溢位冰冷的言語——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少年以自身生命為代價發出的這一擊,確確實實的刺中了他的軟肋,刺入了他的心窩。
尤利塞斯不能死。
作為守夜人流傳於世的最後一支血脈,他們的存在可以說是維持秩序世界穩定不可或缺的基石,在人類尚未做好迎接黑暗混沌的最後準備前,他們絕對不被允許死亡,守夜人的血脈一旦消亡,那麼框定命運的漢莫拉比法典將徹底失去效力,如同教團神話中被有翼之民吹響的象徵終焉的號角一般,星落於地上的國終將毀滅,世界終將滅亡。
說到底,秩序不過浮華泡影,唯有混沌亙古長存。
但——
伊格納緹嘆了口氣,他終歸是秩序的子民,他終歸是愛著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之中,他見過用手頭唯一一塊黑麵包餵養素不相識且注將死去的嬰兒的小乞丐,見過饑荒中面黃肌瘦的母親在灶臺前悄然割下的自己的股間肉,為嗷嗷待哺的孩子們準備難得的肉羹,也見過高山之城那鬢角霜白的老人,為了減輕生存的壓力而離開了那並不溫暖卻很溫馨的家庭,獨自一人在皚皚的白雪中流浪,做著一場場永遠不可能收穫成功的狩獵……
即便已然看過了世事的變遷,他也仍無法忘卻那充盈於心間的感動。
或許這就是人性。
也是他仍然還是人類的證明。
再一次的嘆了口氣,曾經穿越至深之夜的旅者心中已再沒有了迷茫——或許這個決定談不上理智,也很可能會使先前的努力前功盡棄,更甚至會招惹到潘多拉這位屹立於整個秩序世界最頂峰,即便是騎士團的那些位天選之人也無法與之抗衡的此世最強,但就個人來說,他無怨無悔。
無論是打破下層區和迷霧區的藩籬也好,還是豁出性命參與上層區的亂局也罷,身體已在至深之夜的侵蝕下淪為半人半妖魔的怪物的老人,對這個用謊言編織的、被絕望陰雲籠罩的世界,自始至終都愛得深沉。
現在,看起來……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擇的時候。
如此想到,伊格納緹解除了自己的能力,作為已將血脈挖掘到了極致的旅者,在無可計數的戰鬥之中,他對超凡之力的運用精細到無可挑剔,幾乎是心念一動,起著束縛作用的血色絲線便如真正的活物一般從少年身上褪下,而後匯聚在一起,像蛇一般蜿蜒曲折的的前行,順著褲腿攀援上老人的身體,朝著左胸腔上觸目驚心的創口中湧去,然後凝固,然後結疤,然後……什麼都沒剩下。
而從始至終,老人的神色都非常平靜。
畢竟,這正是他的能力,陪伴他走過九十七年人生,曾無數次救過他性命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