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以鹹安帝的年紀,有這些皇女也不能算少,然而比之其皇祖母足有十七個皇女,確實大大不如。閔貴儐出身高貴,也得寵愛,他的孩子,鹹安帝自然是重視的。
於是鹹安帝也就顧不上這頭了,只是匆匆吩咐讓建陵郡王去延祚殿的祖宗靈位前跪著,便揮手讓幾個皇女散了。任荷茗本以為如此便可出宮,薛鈺卻搖搖頭,道:“怕是難了。眼下閔貴儐動了胎氣,就算不是受人暗害,也是受人暗害。此刻出宮,難免惹上些嫌疑,恐怕今晚只能歇在這宮裡了——侯府那頭,可能行?”
任荷茗道:“我出來前,讓阿姐對外宣稱我染了風寒不能見人,想來一時半會兒還不要緊。”
薛鈺點點頭,道:“回頭我送個輕功好的給你,你留在身邊,有事便讓他通報,也好快一些。”
如此任荷茗陪著薛鈺往皇女們住的衍慶宮走去,安靜行了一段,薛鈺淺淺一笑,無奈道:“宮中便是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爭鬥永無休止。阿茗,你怕不怕?”
任荷茗笑笑,道:“殿下忘了,我是崑山侯府出身,這崑山侯府的八卦,想必全京城的貴夫們都傳遍了。殿下不必擔心,這日子阿茗過得慣。只不過,前提自然是,殿下要信守殿下的諾言。”
薛鈺微微一愣,卻又笑道:“好罷好罷。”
旋即又正色道:“今夜,除了三姐,我們姐妹四個都住在衍慶宮,我隨侍只帶了你一人,想必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你可萬萬不能露出馬腳。”
任荷茗道:“是。”
衍慶宮原是大晉開國太祖退位為太上皇後先帝為她建造的居所,在後宮之外,卻又五髒俱全,頗有幾座精緻殿宇,本朝便一直是皇女所居,雖然自先帝時起,便管束不嚴,各皇女年幼時在各自的父君處也有居所,但一般六歲上書房後便不許在後宮留宿,直至十四歲出宮建府,最晚最晚,十歲之後也不會再在後宮留宿,以免惹出事端。
薛鈺帶任荷茗自衍慶宮後門入,便是經過了鬱陵郡王所居的鬱森殿、興陵郡王所居的明玉殿、建陵郡王所居的月風殿和陽陵郡王所居的崇光殿,其中陽陵郡王所居的崇光殿因為曾是鹹安帝的居所,看起來多少更加華美一些,月風殿則沾染了建陵郡王的庸俗風雅習氣,遠遠便一股子沖人的香料味,相比起鬱森殿的林木蔥鬱以至於採光不足,倒是明玉殿的清朗樸素瞧著舒服一些。
行過明玉殿,薛鈺微微駐步,道:“這便是我住的清濯殿了。”
只見這座宮殿與明玉殿有幾分相似,庭中青石白玉漫地,只是結構上並不採取板正對稱的式樣,更多出太湖假山與噴泉流水代替屏風,眼下時節,水上已有了幾許青葉,比其他的殿宇更多幾分野趣。
“我這殿宇雖然比其他殿閣都小一些,但我自己很喜歡——我從六歲起,便一直自己住在這裡,直到十四歲母皇頒賜府邸。”薛鈺說著,走進殿中,點著池中圓圓的綠葉,含笑向任荷茗問道,“你可知道這是這麼?”
宮中何等兇險,尤其是對於一個皇女來說。薛鈺年僅六歲就無奈依照宮規離開父儐,比之十歲才搬入衍慶宮的陽陵郡王,更顯出鹹安帝的偏心來。任荷茗自己也是年幼喪父,不得母親疼愛,一時感同身受,心中不禁微微一痛。只是面上並不顯露出來,只含笑微微搖頭,道:“我喜愛荷蓮清潔的品格,品種倒也知道一些,這個…卻沒見過。”
薛鈺微微一笑,道:“《詩經》有雲,‘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子,寤寐求之’。這,便是詩中的荇菜。雖然不過是不入流的野菜,因著這詩也多出幾分可愛,我幼時失寵時,還曾以此物充過饑。更何況…此物別名茗荷。我前日縱馬去了京郊青蓮湖,恰巧得見,便移了兩支過來。”
任荷茗不由得臉上一紅,薛鈺卻還要逗他:“晚上,我教他們採兩片來吃,可好?”
任荷茗心生頑皮,探手在水面上輕柔一蘸,忽然向薛鈺彈去,薛鈺雖然遊刃有餘,卻慣著任荷茗,故意放緩身形,待水到近前才笑吟吟地旋身躲開,卻正巧與一個迎出來的赤衣小侍打了個照面,那小侍見了她微微一驚,雖然得體卻能看出欣悅地道:“殿下!殿下怎麼來了?”
任荷茗心中微微一動,細細打量那男子,看得出他比薛鈺年長幾歲,相貌雖算不得絕色,但在宮侍之中亦是微微出挑的秀豔,裝扮上也不同於尋常宮人,暗紅色宮裝略略做得寬袖窄腰,漆黑發髻梳得一絲不茍,點綴一二紅綠碧璽,笑容妍妍,瞧得出是辦事極利索的人。
薛鈺複又是一副清正模樣,方才與任荷茗的嬉鬧絲毫不讓人知,只淡淡含笑道:“今日便在這兒歇一晚,明日下過朝再出宮。”
說著介紹道:“這是本王新提拔到身邊的青荇,這是清濯殿的管事朱芯。”
朱芯分任荷茗一眼也並未,只垂首道:“這清濯殿,殿下許久未來了,但奴才一直時時灑掃,如此,殿下無論哪日來,清濯殿都一如往昔。”
薛鈺只一點頭,道:“你下去罷。”
朱芯微微怔忪,這時才著心看任荷茗一眼,任荷茗如今易容的這番相貌也是頗為清雋,朱芯見此,目光中難免多出幾分不善。
薛鈺並未留心,只是大步進了書房,任荷茗隨她進去,方一合上門,薛鈺便輕輕牽住他袖角,含笑道:“來,我給你瞧瞧,我小時候畫的畫——早期畫的不好,不過父君都給我裝訂成冊,後頭有些畫得好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任荷茗心中本還有別的事,但是一聽她說這個,便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一想到這是薛鈺自幼長大的地方,他便充滿了好奇。
薛鈺帶著任荷茗看了她畫的畫,習的字,還有些木雕的機巧,石刻的玩物,其中有一卷桐木,如宣紙般輕柔卷在一起,厚薄均勻,透如蟬翼,任荷茗看著有趣,便小心翼翼地對日舉起,薛鈺見此,眼眸明亮地道:“你喜歡?那便送你。”